見到備受期待的陶藝老師已經是午後的事了。
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玉蘭花香,樹葉沙沙作響,金黃的陽光透過明淨的大片落地窗灑進來,光晖跳躍着落到顧辭的發梢、臉頰、肩膀,整個人在陽光裡下亮得發透。
他圍着藍色的花邊圍裙,袖子高高地挽起,神情認真地聽着陶藝老師的指引講解。
陶藝老師面帶笑意地問:“你們有沒有什麼想做的呀?杯子,盤子,還是小碗?”
霍聞淵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随便。”
顧辭想了想,問道:“老師,請問……我可以做個盆嗎?”
霍聞淵不動聲色地瞄了眼顧辭真摯的小臉,眼神中包含着很複雜的情緒。
陶藝老師也沒預料到會是如此具有實用性的選擇:“盆?!”
澡盆?洗臉盆?什麼樣的盆?這麼秀氣的小同學,為什麼會想做個盆?
顧辭沒想到陶藝老師會表現得這麼驚訝,不好意思地解釋:“老師,我想做一個花盆。”
陶藝老師在心底默默松了一口氣,噢,原來是花盆啊。
那就來吧。
随着陶藝老師的手把手教學,顧辭纖瘦的手指小心而靈巧地動作着,細緻地捏着盆身,像在進行世界上最精細的手術。
至于反方向的霍聞淵同學則緘默垂眼,先是盯着顧辭的手看了一陣,見他沒察覺,又大肆地将目光落到他的臉上,目不轉睛地看着那顆在陽光下變得有些淺的小痣。
于是手一落,小羊黑黑大大的眼睛下多了一顆小痣。
陶藝老師背着手查看他們的進度,道:“小辭正在做……盆,少爺杯子上的圖案是……一隻小羊?”
顧辭聞言望了過去,滿眼的喜歡和贊歎:“真的是小羊诶!這也太可愛了吧!”
受到誇贊的霍聞淵仍舊波瀾不驚,看了眼顧辭成型了百分之四十的花盆雛形,本就複雜的神情更加複雜。
“……你的也是。”最終還是飛快低聲來了這麼一句。
顧辭震驚地看向手中的泥模:“這都被你發現啦!這還是個泥模呢!”
霍聞淵隻恨自己多嘴。
兩個小時後,霍聞淵的陶胚已經完工,而顧辭的進度也推進了百分之四十。至少,已經能看得出是一個光滑的盆了。
霍聞淵顯然對做一個“盆”的命題很嗤之以鼻。見顧辭工期停滞,絞盡腦汁地給花盆搓圖案,且多次返工後,終于忍不住毒舌本色:“做花盆幹嘛?花園裡那麼多盆,随便選就是了。”
顧辭重新揉了揉泥條,嘴上不忘回答:“自己做的花盆自然有它的用處,到時候你就知道啦。”
陶藝老師也誇贊道:“對呀少爺,其實小辭對于這個花盆很有自己的巧思呢。這盆底是盆底,盆把是盆把的,還有小花點綴,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可愛的作品呢。”
霍聞淵:“呵呵。”
不要搞得像他在到處找茬似的。
又過了一段時間,顧辭的花盆終于完工,上面貼着兩隻極大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盯着霍聞淵,笑得比它的陶藝師傅還要燦爛。
兩隻襁褓中的瓷胚終于被送往專窯中進行下一道成長工序。
傍晚,霍聞淵罕見地留在樓下,與顧辭一起吃晚飯。
就如封管家說的一樣,他的口味的确有點刁鑽——隻喜歡吃光秃秃的土豆泥、牛肉薄片和蔬菜葉,唯一的調料就是少少許醬油,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什麼東西。
換句話來說,一切都是食物最原始的樣子。
顧辭低頭看自己小圓碗裡五彩缤紛的烏冬面,上面還漂浮了幾朵讓人很有食欲的蔥花,對比的确很強烈了。
霍聞淵吃飯不喜歡說話,動作和節奏也很賞心悅目,不快也不慢,寡淡的食物竟然被他吃出了一種奇異的高級感。
當然,這是顧辭的看法。
興許是他的目光過于專注而炙熱,霍聞淵很快察覺,頭也不擡地說:“不準問,吃你自己的飯。”
顧辭被抓了個現行,趕緊埋頭吸溜了幾根烏冬面,但烏黑的眼珠還是若有若無地往上瞟。
他怎麼知道自己有問題想問?難道是經常被這麼問?
霍聞淵停下刀叉,終于大發慈悲地問:“想問什麼?”
顧辭如釋重負地放下筷子,趕緊問出自己的困惑:“霍聞淵,你的晚飯……好吃嗎?”
霍聞淵眸色如常:“想嘗嘗?”
顧辭思考了一秒,點頭。
他實在是太好奇了,難道……這種烹饪方式能保留食物最原始的美味?
霍聞淵側臉瞄向右邊的空餐位,道:“過來。”
顧辭抱着烏冬面,小跑繞到霍聞淵的右手邊坐下。
他拿起多餘的湯匙,小心翼翼地觀測霍聞淵的眼色,請求道:“我可以……”
霍聞淵沒說話,将備份的小例土豆泥推到他面前。
“謝謝!”顧辭嘴角翹成了一個“v”,睫毛撲閃撲閃,滿懷期待将土豆泥送進嘴裡一小口。
“……”
據封叔叔介紹,後廚的好幾位都是退下來的米其林高星大廚,因此,即便是最輕而易舉的土豆泥,他們也依然能做得别有風味,口感綿密、入口即化,回味中保留着食材最原始的清香與甘甜。
以上是顧辭絞盡腦汁想出來的說辭,事實上他的第一反應是:哇,真的沒什麼味道耶!
扭頭盯着霍聞淵輪廓分明的側臉,顧辭欲言又止。
霍聞淵道:“覺得不合适的話就别說。”
顧辭豎起兩根食指,在嘴前打了個叉,示意自己閉嘴。
霍聞淵的食量并不算多,很快,就放下餐具,慢條斯理拿起餐巾擦嘴。
“我先上樓了,有事找我。”
顧辭乖巧點頭。
不遠處的封管家雙手放在心口的位置,滿臉笑意:“真好,已經很久沒有看見少爺這麼……”
主廚蘇珊阿姨是中俄混血,很驚恐地捂住耳朵祈求:“老封,please!求你别這麼說!”
但顯然已經晚了,封管家依然道出了那四個字:
“正常過了。”
蘇珊:“?”
封管家眯着眼,抱着手臂對她道:“他已經很久沒像個小孩一樣了,不是嗎?”
蘇珊用沉默回應了她的贊同。
封管家說:“先生在家的時間屈指可數,我們看着少爺長大,但也知道,他其實并不快樂。”
“不管是家族、身體還是家庭,他都承受了太多。看着吧,小辭的到來,會不一樣的。”
那個剛來第一天就主動幫家裡的傭人分擔家務,給花園裡的樹澆水又或是給後院的草坪除草,偶爾還給腰疼的蘇珊打下手的漂亮小孩,給偌大空蕩的霍家增加了不一樣的色彩。
蘇珊稱贊道:“他是天使。”
正說着,他們瞧見顧辭起身幫忙收拾餐具,然後被一邊的男仆驚恐攔下。
顧辭表情為難,推拉半天無果,隻好将希望寄托到封管家身上:“封叔叔,你們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嗎?”
封管家溫柔地對小孩說:“小辭,你隻需要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
“不過如果你願意,也可以上樓和少爺一起聊天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