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圈可以很長,也可以很短。
顧辭小時候經常被爸爸帶着一起跑步。隻要他在家,就會在天光乍曉的時候叫醒顧辭,拉着他在熟悉的街道周圍晨跑。
清晨的城市才剛剛蘇醒,早點攤和面館新鮮出爐的熱氣直往外冒,他和爸爸并肩跑過新綠的大樹,路過盛夏的鳴蟬,穿過微涼的秋雨,踏過堆積的初雪,車輛和人群從寥寥無幾到川流不息,他們各自站在馬路的對面,最終一直在奔跑的,隻剩下一個人。
那條跑道,似乎隻有他自己了。
顧辭忍不住看向身旁氣喘籲籲的商最,想到什麼,嘴角又慢慢翹起來。
商最在一邊跑得大汗淋淋,撐着膝蓋直擺手,哪裡還有罰跑老将的風範:“不行了,我真要歇菜了!一大早就來這麼猛的!”
對上顧辭的笑眼,他轉而驚愕道:“顧辭,我沒看錯吧……你在笑嗎?”
雖然知道顧辭心态好,但跑了兩公裡還這麼開心,心态未免也太好了一點?
因為才跑完步的緣故,顧辭的臉頰有些潮紅,眼睛濕漉漉的,襯得眼珠更加透明漆黑,亮晶晶地把人望着,讓商最罰跑後的牢騷直接煙消雲散。
怎麼會有長得這麼好看的人……哦不,天使呐?
顧辭真誠地說:“謝謝你,商最。”
他的确是在笑,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開心。
真好,至少他不是一個人。
商最撓了撓頭,心想自己什麼都還沒做呢。
想起造成這場鬧劇的始作俑者,他又有些義憤填膺,安慰顧辭道:“你放心,雖然被蟹bro打斷施法,但霍聞淵兇你的那口惡氣,我一定幫你出!”
顧辭搖頭說:“不用啦。”
他擡頭看向天空,眨了眨眼睛:“霍聞淵同學根本沒有兇我,他什麼都沒做錯,是我誤解他了。”
是他搞錯了,霍聞淵并不想被他保護。
商最着急道:“那我不管,你是我同桌,也是我的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不開心,我也開心不起來。”
“那你管得還挺寬。”
一陣意味深長的諷刺劃破了友好和諧的氛圍,顧辭和商最同時回頭,隻見剛剛讨論的人物單手揣着兜,步伐沉穩地朝他們走來。
霍聞淵朝商最抛去一瓶蘇打水: “接着。”
商最手忙腳亂地地伸手接住,然後挺起胸膛說:“别以為給我蘇打水就能逃避正義審判!”
霍聞淵懶得跟他扯。
手中還剩另一瓶蘇打水,他走到顧辭面前,遞了過去。
顧辭絞了絞手指,猶豫片刻,接過水小聲道:“謝謝。”
商最正愁找不到複仇對象呢,趕緊盤問目标任務:“霍聞淵,你怎麼下來了?”
霍聞淵說:“閑的。”
商最:“?”
他擰開瓶蓋,咕噜咕噜地灌了半瓶水,繼續翻臉不認人地讨伐:“霍聞淵,老實交代,你是不是惹顧辭不高興了?”
按理來說,被興師問罪得如此直白,要是平時,霍聞淵要不罵他“白癡”,要不就直接一句話不說轉頭走人,但如今的他卻依舊表情鎮定,奇迹般地沒有否認他的說法。
商最嗅到了一絲隐約的貓膩,催促道:“快說,你到底做了什麼罪不可恕的事?”
霍聞淵睨他一眼,反問:“你怎麼知道是我錯了?”
商最看了看顧辭,狠狠瞪着霍聞淵道:“顧辭是天使,小天使怎麼會犯錯!”
霍聞淵:“……”
充分,這理由真是充分。
他不跟傻子一般計較,直接屏蔽掉商最,轉過臉問顧辭:“要幫你擰瓶蓋嗎?”
顧辭還沒來得及開口,霍聞淵拿過他手中的蘇打水,擰開瓶蓋後,重新将水遞給了他。
顧辭:“……謝謝。”
商最眼睛都看直了。
他知道那絲貓膩從何而來了。
顧辭雖然不明白商最為什麼這麼做,但還是小聲道:“我自己能擰開的。”
霍聞淵點頭:“我知道。”
他直視顧辭的眼睛,道:“隻是我想這麼做。早上對你說的那些話……對不起。”
聽到霍聞淵這麼說,顧辭眼中的驚訝慢慢放大。
商最也傻了,反複透過水瓶打量太陽——這太陽……也沒從西邊出來啊?
霍聞淵居然這麼輕而易舉就承認了自己的錯誤,簡直是有史以來最魔幻的情節。
霍聞淵直言不諱對顧辭道:“我隻顧自己的感受,沒有站在你的角度考慮,抱歉。”
他其實并非不明白自己突如其來的情緒來自何處。
霍骁常說,那個叫顧禮的男人是他一生的戰友與摯友。幾十年栉風沐雨,到如今春華秋實,走來走去,起于“摯友”,終于“保護”,離開的留下的,寥寥而已。
顧辭的父親因為保護而離開,他潛意識裡不願顧辭再因為他而付出。
他的身體已經給太多人帶來了負擔。
可他又深知,所謂“朋友”,難免要“互相虧欠”。所以他讨厭交朋友,和人交往,真是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