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沖動!你想想予安!你想瑸兒!且不說你殺不殺得了他,若是在這麼下去,無辜百姓遭殃,孽債因果堆積,會波及到予安姑娘和瑸兒姑娘的!"
剛闖入霧氣之中的時候,時歲好根本看不清楚眼前的任何東西,除卻鼻尖的腥氣以及耳畔的聲音,沒有什麼能夠幫助她判斷方向。
可當她闖到中心位置時,一切在她眼前都豁然開朗了。
黃續君早不是在紙紮鋪了的時候的樣子了。也不知是她的皮囊承受不住她的怒氣,以及那伴随着怒氣不斷向外蔓延的怨氣還是怎麼的,她的整張臉,面皮開裂了大半,甚至有一部分隻是靠着那丁點的連接,顫巍巍的墜在一旁,風一吹,便随風起舞。身上的衣裳也破了,露出她白骨與竹篾固定起來的胳膊,白色的骨頭和青黃色的竹篾在黑紅色的泥狀物的襯托下,不是一般的顯眼。
而她的對面,與她分庭而立的,是一個披着又寬又大的黑色披風,臉上帶着面具的人。
渾身上下包裹的嚴嚴實實,根本看不出一點性别特征。時歲好隻能通過方才聽見的笑聲,判斷出這是一個年紀不算大的男子,而且,似乎不是人——他和黃續君一樣,腦袋頂上都沒有代表着壽命的沙漏。
"是啊,不若你聽聽這姑娘的話。"那人沒有絲毫的慌張,慢悠悠的聲音透過面具傳出,很是不把黃續君當做一回事:"孽債因果可不是那麼好還的,你一個鎮陰傀輕易入不了輪回,但你那個侄女不一樣啊。壽終正寝之後,她可是要踏上黃泉路的。孽債因果背多了,她受了牽連,十八層地獄,怕是都要去走一遭了。"
聽着像是勸說,可話從他的嘴裡出來,卻是最容易激怒黃續君的。
原本在時歲好出現并說出全解的話,從而猶豫着要停手的黃續君,在聽見他的這番勸說之後,手一擡,便是許許多多吱哇亂叫的小紙紮人向着那人飛了出去。
好在的是,她還有幾分理智,放出去的小紙紮人十分有目的性,沒有一絲絲跑偏的全沖着對面去了,并沒有誤傷到跟前的時歲好。
隻是,這些小紙紮人對那人來說,是沒有一丁點的攻擊性的。
也是這個時候,時歲好才明白,為何霧氣彌漫、怨氣四溢,外頭聽着動靜這樣的大,實際上打的并不激烈了。
小紙紮人氣勢洶洶的攻擊過去,黃續君揮舞着手臂施法控制,令人眼花缭亂。對面那人卻隻是後退了一步,那些攻擊過去的小紙紮人就像是觸碰上了能夠粉碎一切的結界,在短促而尖利的一聲"啊"後,落地自燃,最終成了一攤灰燼。
"怎麼生氣了?"那人繼續說話:"無論是這位姑娘,還是在下,所說之言皆為肺腑啊!"
他依舊在激怒黃續君,并不在意将其激怒後,有可能給附近普通人帶來的災禍。
時歲好有些頭疼,惡狠狠的瞪了這人一眼,繼續扯着嗓子将黃續君的理智往回拉:
"黃姑娘,你别聽他滿嘴噴糞!我和他說的就不是一回事兒!我們掌櫃的說了,那陣法和紙人借壽的法子,讓大部分的因果都背在了你的身上,那還有一小部分肯定在他的身上。如今他這樣無所不用其極的激怒你,肯定是想要将所有的因果全都轉移你的身上,然後再連累予安和瑸兒!如果你現在信了他的鬼話,那就真的遭了!"
很少這樣扯着嗓子的說話,還是說大段的話,環境也算得上惡劣,說完之後,時歲好隻覺得自己的嗓子眼在冒煙。
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神秘人依舊沒事兒人一樣的站在一旁,無論是時歲好扯着嗓子喊,還是黃續君繼續拿小紙紮人轟他,他都像是事外人一般。
黃續君沒有停下繼續召喚紙紮人的動作,但眼睛已經完全看向時歲好了。
"瑸兒,"她喃喃自語道,忽然,她伸手摸向了腹部蜷縮着的黃予安,小嬰兒鎮陰傀安安靜靜的蜷縮在那兒,和平日裡并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可偏偏黃續君從怨氣橫生中被拉回來了一點:"予安。"
喃喃自語結束後,她急切的問道:"瑸兒能入輪回嗎?還有予安。我身負因果,又被困在這軀體之中、留在這紅塵之間好幾十年。可予安不一樣,她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嬰孩時,就被做成了這東西,這十幾年來,我能感覺到她的靈魂也被困着,但她從來都沒有醒來過。她還是幹幹淨淨一個孩子,也是能入輪回的是不是?時大師!"
黃續君的急切與懇求是可以聽得出來的,聽着她叫自己大師,時歲好莫名心虛耳朵紅。
她也不知道可不可以,但是,這個時候,最重要的還是先将黃續君給穩住,别讓她幹傻事兒——尤其是對面這個雲淡風輕的神秘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對付的角色。
"能的。"時歲好又開始在腦袋裡那些師傅曾讓她看得書裡面尋找聽上去比較靠譜的答案了:"就算是替身厭勝,隻要超度後獲得安魂之處,便可以入輪回的!瑸兒可以,予安也可以的。"
黃續君的神情有些動容。
而這時,那神秘人冷笑一聲。
聽着他的冷笑,時歲好就知道,這人怕是又要拱火。
——她最讨厭有人在她好不容易既将要幹成一件事兒的時候拱火了!
手裡除了抱着羅盤,還捏着明夷給她的藥粉荷包呢!
時歲好怕這個神秘人再說出什麼不中聽的,又怕黃續君再次情緒不穩定,一氣之下,将羅盤往胳肢窩下一夾,掏出一把藥粉,一個前沖,一個伸手,就還算穩的灑向了神秘人。
恰巧,這會兒的風也格外的眷顧時歲好,灑出去藥粉被風帶着,一點兒不落的落在了神秘人黑漆漆的罩袍鬥篷上。
"阿嚏!!!"
也許是有那麼一部分透過面具的縫隙,卷入了神秘人的鼻腔裡,他大大的打了個噴嚏。
"你!這是……"
神秘人仿佛是對着藥粉有些熟悉,差點就說出了它的名字。可偏偏這時候,一直無人敢闖的霧氣之中,從外面闖進來了一個頭頂壽數不少的人,動靜還不小。
順着聲音看過去,瞧見那格外标準的制服,時歲好隻覺得眼前一黑——來到這人是官府裡頭的捕快,以前師傅還活着的時候,這人還和師傅吵過架,是個跟驢一般倔的年輕捕快,她記得師傅仿佛叫這人言捕快來着。
當然,這并不是讓她最為眼前一黑的,她所苦惱的是,官府的人怎麼會來的這般的快!
官府距離這塊兒,可是有些路程呢,哪怕這言捕快時插上翅膀飛,也不可能這樣快的時間就飛了過來。
難不成是她們這群人運氣比較差,剛巧遇上捕快在外面辦案子,聽見百姓的議論,順帶腳就過來了?
那可就有些難辦了。
她原本是打算把黃續君給勸回去,回到人煙稀少的紅燭巷,回到寂靜無人光臨的黃記紙紮鋪,不打擾到明州城裡任何一個人的将這件事情的後續給處理了。
可如今,官府的人在她成功之前來了,官府中人本就覺得鬼神之事乃是人界鬼神傷天害理,這個和她師傅吵過架的言捕快更甚,恐怕就算她智着黃續君說這是個鎮陰傀,黃續君當場給他表演一個臉皮掉落,他都能覺得是她們在胡說八道、裝神弄鬼呢!
看着言捕快還在眯着眼睛前進,時歲好便知道,他這是還沒有适應霧氣之中以眼觀物呢!
如此的話,趁着這個不過幾息之間空隙,時歲好開始拼命的轉動腦袋瓜子來想解決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