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明夷才從打坐調息中醒過神來。
床圍帳幔的精美與略顯破舊的屋子形成鮮明的對比,就好比他這麼一個出塵脫俗、仿若仙人一般的人在這屋子裡,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門外時歲好的叫聲他早就聽見了,可借着與她距離相近,利用着被她吞入肚子裡的東西調息是不能中斷的,因此哪怕聽見了也隻能當做沒有聽見。
從衣櫃中找出一件竹青色的袍子換上,明夷推開門便看見了坐在台階上的時歲好。
朱石栗拼接湖水藍的上裳,藍底白碎花的裙子,配着一條煙綠色的腰帶,外加頭上亂七八糟的頭花……
除了能夠瞧出這是一身正兒八經的春衫,明夷隻覺得眼前一黑又一黑。
"小神棍!"他從牙縫裡憋出來幾個字:"你這穿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第一次見到時歲好的時候,她穿的那一身衣裳就一言難盡。但當時那一身,起碼顔色搭配挺和諧的。
明夷當時隻以為時歲好是窮,買不起好的衣裳,厚衣裳總是賣的貴些,因此舊的衣裳挑挑揀揀,才每次搭出來的效果都不好。
可如今看來,這分明是時歲好的審美單單純純的差。
朱石栗和湖水藍,就算是賣甜漿的阿婆都不會這麼搭着穿,更别提她這個年歲的姑娘了!
"不好看麼?"時歲好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轉了一圈給明夷展示自己的打扮:"衣裳耐髒,裙子鮮亮,這條腰帶是我最喜歡的了,上面墜着小鈴铛和小花,是去年乞巧節的時候,我磨了青禾許久,她才幫我縫的!還有這個錢袋子、這個香包,還有我頭上的這些絹花,全都是青禾幫我做的。老頭,嗯,我師傅說了,姑娘家就該穿花哨點。我覺得挺好看的呀!"
時歲好是真心覺得好看,臉上的表情充分展現了她對自己這一身打扮的認同。
方才她沒有轉過身,明夷看見的隻是她的背影,沒有瞧見她正面腰間挂着的那一坨叮鈴當啷。
如今瞧見了,明夷隻覺太陽穴突突的跳,并合理懷疑,這麼一身花裡胡哨的春衫穿到鶴瑞堂去,他的店鋪的檔次,會不會被這一身打扮拉低。
"在店裡跑來跑去,招待客人,也算是個門面,得賞心悅目。"明夷扯出一個笑來。
"掌櫃的!"時歲好瞪大了眼睛,原本就有些圓的眼睛更圓了:"你是在說我醜嗎?"
"你長的還是挺好看的。"明夷在袖子裡掏了掏,掏出來一個不大的錢袋子扔給了時歲好:"是我疏忽了你的審美,咱們店裡的夥計要賞心悅目些,客人看了也舒服。聽話,拿着這些錢,去繡坊,找個靠譜的繡娘,給自己買幾身衣裳。"
錢袋子雖小,裡面裝着的錢不算少,時歲好墊了墊,應當是一袋子碎銀子。
碎銀子!
"掌櫃的!"她笑得滑稽而苦澀:"我欠不起了啊!而且咱們店裡生意也就那樣,一天也沒幾個人的,穿給誰看啊,你要覺得我衣裳醜,你就别看我就是了啊!"
話很紮心,鶴瑞堂的生意時段性的還不錯、經常性的沒人光臨是事實,但說出來就很不禮貌了。
明夷的笑容扯的更打了,仗着身高手長,在時歲好的腦瓜子上拍了一下:"就當我給你買的工服,多買幾身能看的,店裡沒客還有我,我的店,我當然是到處看,還不想委屈了自己的眼睛。所以,動作麻溜點,出門買張餅啃了,然後快點去,午飯前回來,遲了不留飯。"
他手動給時歲好轉了個方向,推着人往門外走了幾步,然後便去了東廂房。
時歲好捧着錢袋子看了他幾眼,見他沒有要收回話和錢的意思,本着反正不算賬上,也許久沒有買做新衣裳了,将錢袋子往懷裡一揣,就往青雲街唯一的那家繡坊去了。
繡坊名叫錦衣繡坊,正是那個壽數倒流的梨仙所在的繡坊。
時歲好和梨仙算是相識,實在是瞧不出她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問過明夷,加上沒有發生什麼,故而便沒将那事兒當回事兒。
畢竟,若是說奇特,她家元夕那上百年的壽數才叫奇特呢!
隻不過,錦衣繡坊作為青雲街上的繡坊,地理位置不占優勢,繡娘手藝也不占優勢,向來生意是一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