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靈一族的終結在那一年。
那個世人口中稱頌了千年萬年,簽下赤渡之約的人族仙尊,不知用了什麼方法,以千靈為線,疏導世間之怨,再将滿身怨氣的千靈冠以“魔”惡名,囚入赤渡下,言說每百年一次的讨伐,清除怨氣,不過是反複用靈力鎮壓罷了。
那時的池守域早已歸隐日落深谷,卻無端背了一個萬魔之主的名号,被釘死在了谷内,永不解脫。
事已至此,他不願再摻手這局了。
那個人既選擇集萬載怨氣,又在現下解封赤渡,野心想來不止在成仙,而是成神,不然當年天劫之下就該走了。
屆時整個世界,都會成為那個人登天的祭壇,事後也必少不了一場惡戰。
但無所謂了,終歸是讓怨氣得以解脫,這早該成為一切的終點。于是現在,他猜到了一切,卻不打算将真相告知眼前人。
他也曾想過,惡人做的孽,由好人去消磨是否不公?但當千靈全族受伏,他被誅于此地後,便想通了。
哪有絕對的公平。
他們千靈,本就是由神明打造的,寬慰鬼怪的祭品。當年神明插手此局,一開始就是讓“魔”陷入了被動的局面,對“魔”不公。
這個世界早就沉疴不堪了,倘若當年沒有千靈,山河流轉,早該一切歸寂,再于萬萬年後,混沌重開,迎來新生。
人間,早已不是他想要的人間了。自己守過千秋萬代,才看見對于世界來說,時間實在是最廉價的東西,隻有一生何其短暫的蜉蝣才會視其為珍寶。曆經萬萬載演變的山河從來不覺千萬年是為長短,再漫長的歲月也不及混沌初開的那一刹那,他又何必、又有何立場再去插手?
隻是在那天真正到來前,深谷還不能毀滅。他雖對人間不存保留,終章将至,哪怕是山河下一瞬就将覆滅,千靈也不該再背負那個人任何的因果。
看着眼前稚嫩的小孩,池守域忽然說:“你是為了你師侄來找我的吧?我可以替他解毒、送他出去,但作為交易,你需留在此處,在深谷毀滅前,暫時代替我的地心。”
池守域的條件固然足夠吸引人,若非外面還有辭遠,寒迹不會有絲毫猶豫:“可前輩,我此行還有要事。”
池守域神情不為所動,寒迹便讀出了他的不容商量。
寒迹也不服輸,既是雙方的交易,自己便不全是聽之任之的那個下位者。
看着寒迹那副模樣,池守域心想,現在的小孩真是倔強啊。不過也是,若非心性如此,這個小孩也見不到自己,真是拿他沒辦法:“我可再幫你壓制一會兒,暫讓你離去,但你的道心不可超過深谷方圓十裡。三個時辰可夠?”
“前輩……”寒迹還想再讨價還價。
池守域也不為難他了,直接明了:“非我不願通融。深谷失控固存我咎,但我終歸是一個死人,隻是想死後安甯些才邀你做事。若你實在不願,我也不強求。”
到時候會發生什麼,可也與他無關了。
雖然池守域話中依舊沒有波瀾,但畢竟結果是帶威脅性的:“……成交。”
小孩想通了,池守域點了點頭:“回去吧,換個我和你們再見。”
“什麼叫——”
卻見那道身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着,是已經死過的人自消魂魄。
神明創造出的他死後,與尋常修士不同,三魂七魄未被遣散,他不想飄搖世間,卻又放不下囚入赤渡之下的千靈一族,便将其一個一個地化做了殘像,挨個消磨,不知能否等到解脫的那一天。
每一個殘像都留有他一部分力量,前一個消散後,後一個就會現世,待到力量耗盡,他也就不複存在了。
現在看來,他已經等到了。
這個“他”所殘留的力量已經不足以送那兩個人出去,隻能讓這個自己消失,讓下一位“自己”出現。
雖然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已經“死”過多少回了,但總歸還剩下一魄吧?
寒迹沒問完,他的雙眼就迷霧籠罩,待迷霧散去,他看到了寒臨,顯然,已經擺脫了毒的寒臨。
寒迹一時欣喜:“師……是辭遠啊!”
“我竟不知寒掌門真能在此處搞出一些作為出來!”在霧裡搜尋了好一陣才找到寒迹蹤迹,寒臨沖着他就是一句質問。
寒臨自昏迷中醒來,便身處迷霧。
他在迷霧中沒看見寒迹,還以為寒迹傷一好就趁着自己昏迷跑了。但不一會兒,他就發現自己體内的毒在漸漸散去。
毒總不可能自己消失,但卻是随着寒迹的消失而消失的,想來也就隻能是寒迹做了什麼——靠寒迹給他解毒不如讓他死在這!
“不是我。”寒迹矢口否認,略過了一些細節,将池守域的事與寒臨說了說。
“——所以,是此地谷主殘魂慷慨相助,我隻是去找了找他。”寒迹将此結論告知。
可寒臨卻不買賬,審視着寒迹:“說解毒就解毒、說放人就放人,抛開他的身份不提,哪怕是個正常的陌路人都不至于如此聽話,你把我當什麼騙了?”
師兄果然難瞞,寒迹沉默着。
看着寒迹那說不出話的模樣,寒臨愈發肯定:“你與他私下裡做了什麼交易,我說的不錯吧?師叔、”寒臨最後兩個字像是淬了毒一樣吐出。
原以為寒迹臉色會愈發難堪,但此時的寒迹:“……”
寒迹依舊一言不發,或者說他很想接話,但感覺嘴就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憋着,甚至憋到臉都紅了依舊沉默,耳朵更是像在寒冬臘月裡凍過一般,充着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