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面容平靜如常,柏屹寒緊緊盯着他,身體微動,緩緩靠在椅背上,修長的手指不停轉着還留有大半牛奶的長玻璃杯。
桌間氣氛凝滞,仿佛被丢進真空,所有紛紛擾擾的聲音全都消失不見。
兩道目光交彙,青年眼神中的探究和嫌棄毫不掩飾,男人眸光閃動,不敢看他也不再言語,瘦削肩微微縮起,用黑漆漆的頭頂對着柏屹寒。
如果不是那番輕浮的話語,這副模樣當真像是做錯事情而難堪的乖孩子。
柏屹寒忽而笑了一聲,聲音很輕,落在死寂的兩人間卻如同一錘重擊。
男人頭埋得更低,略顯窘迫。
“這位…”柏屹寒停頓,前傾身體雙肘搭在木桌上,嘴角上揚的弧度若有若無,“沒禮貌的大叔,我看着像是那種随便的人嗎?”
“要是真的寂寞,就應該回答他們的話啊。”
男人沉默,像是固執倔強,孤獨地屹立在荒蕪之地的枯樹。
心頭無端湧出一股說不出的煩躁,柏屹寒拿起牛奶仰頭将剩餘的喝完,小聲嘟囔了一句“無聊”,起身快步離開了這裡。
臉色比來時更加陰沉。
許盡明見他這幅模樣,認為柏屹寒理所應當地失敗了。
“哎呀哎呀,柏大公子這是怎麼了?活這麼大第一次吃癟吧?”
柏屹寒斜許盡明一眼,從鼻腔中哼出神輕蔑的笑來,“可能要讓你失望了。”
他掏出手機點開錄音,将進度條拉到後面,随意往桌中間扔去。
“什麼?你再說一遍?”
“你是想和我上床嗎?”
話筒傳出的男聲溫柔低啞,播放完,柏屹寒伸手點擊屏幕删除了這段錄音。
“今天晚上就把手辦送來吧。”他拍拍一臉死灰的許盡明,“不準到付。”
“啊啊啊——憑什麼!”許盡明沖上去掐青年脖子,“這種事情我不允許!”
“誰管你允不允許,願賭服輸。”
“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對你說話!明明那些人做什麼他都不開口的!說!你用了什麼辦法?!”
許盡明不可置信大聲喊道,一想到自己的絕版手辦要送出去,就覺得心如刀絞。
柏屹寒聳肩,“不知道,可能我長得帥吧。”
許盡明攤手,“你能有我帥?他看見我都不見話,你小子是不是真的出賣□□了?”
“你以為我和你一樣?”柏屹寒邊整理衣領邊反駁,“爛褲/裆。”
沈聽雪聞言大笑,“可以啊,出去讀了幾年書,回來嘴巴還是那麼毒。”
杜徊江抱手握拳:“求嘴巴鍊接。”
柏屹寒:“陳述事實還能叫嘴巴毒,隻能說明他幹的确實不是人事。”
許盡明拍案而起,“你們……!還是不是兄弟了?!”
幾人嬉笑打鬧,氣氛和諧。
而遠處角落裡,一滴淚從白衣男子的眼中滑落,挂在瘦削蒼白的下巴,搖搖欲墜。
纖瘦的雙手指緊扣住褲子,用力到青筋浮起,關節泛白,那張被淚浸濕的薄唇微張,飄渺到幾乎沒有聲音。
“對不起。”男人說,“對不起……”
————
一晃半個月過去,自那天和朋友們聚會之後,柏屹寒就沒有再出過門。
誰叫他們還是大學生,得讀書。
雖然他也是,但他休學了。
“嗡——!”鈴聲響起,将柏屹寒從虛無的夢中喚醒。
他睜開眼,看見來電人的姓名之後毫不猶豫挂斷電話。
對方锲而不舍再次打來。
柏屹寒無奈,在床上撲騰了兩下後接聽。
“梁柏你有病嗎?這麼早打電話,有事不知道發微信?手斷了連字都不會打?”
梁柏并不在意柏屹寒出言不遜,淡淡道:“怕你看見消息已讀不回。”
“你爸讓你今天晚上到家吃飯。”
“不去。”柏屹寒直接拒絕,略帶嘲諷,“他家換那麼勤,我去哪個?”
梁柏:“我給你發地址,晚上六點,準時到。”
睡覺被打擾,柏屹寒有些暴躁,“我說了不去!”
梁柏語氣平靜,但威脅意味明顯,“親愛的弟弟,你也不想我親自把你押回家吧。”
“聽話。”
對面又說:“家裡有一個比我還小兩歲的媽,太惡心了,我不能一個人承受這種痛苦。”
“柏屹寒,你今天說什麼都得回來,聽到了嗎?”
“……”柏屹寒躺在床上,反手捂住眼睛。
“知道了。”
“行。”梁柏道,“不準遲到。”
話說完,他補充,“至少七點前我要看到你人。”
他了解自己這個弟弟,幹什麼都沒有準時過,俗稱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知道了知道了!”柏屹寒不耐,随後挂掉電話。
待到自然醒,已經是下午三點了。
柏屹寒迷迷糊糊起來,去衛生間洗了個澡,半個小時後他裹起浴巾出來,水一滴一滴順着上半身緊實的肌肉滑落,如同清澈溪流淌過山脈,漂亮到宛若雕刻的藝術品,極具觀賞性。
正值四月,天氣不冷不熱,再加上去見那個沒所謂的爸,柏屹寒懶得搭配衣服,到衣帽間随便拿了一條褲子和短袖,以及帶帽的薄外套。
不過要戴什麼飾品呢?
柏屹寒摸着下巴開始思考。
他愛好不多,買各種各樣的裝飾品算是一個。
衣帽間好幾面牆都是他從全國各地淘來的東西。
猶豫挑撿半天,柏屹寒疊戴了兩條項鍊,再戴了兩個花紋複雜的戒指。
整理完畢,他躺在沙發上玩了幾把遊戲,眼見時間快到才慢慢悠悠出門。
臨到車上,他才點開早上梁柏發過去的定位。
“正在為您導航,目的地禦川莊園。”
六點多正值下班高峰,車流擁擠。
柏屹寒倒是不慌不忙,巴不得晚點兒到。
車内放着純爵士樂,他放松地靠在真皮座背上,食指跟随鼓點有節奏地輕點方向盤,嘴裡哼着旋律。
往前開了一小段,車又堵住,前前後後,動彈不得。
等待間隙,他無意朝旁邊望去,一抹瘦削高挑的身影闖進眼中。
柏屹寒登時直起身體。
這不是那天那個性/騷擾自己的男人嗎?
他和那天一樣穿着襯衫,袖子卷起來,手臂白皙瑩潤,像是傾灑的月光,扣子整整齊齊扣到最後一顆,即便這樣,脖頸依舊修長,襯衫紮進黑色的西裝褲裡,勾勒出纖細、盈盈一握的腰身。
和那晚不同的是,他精神似乎好了許多,帶着一副黑色半框眼鏡,頭發全部梳了上去,一絲不苟,露出光潔而飽滿的額頭,五官清秀端正,渾身上下都透露出溫柔的書卷氣。
手裡拿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看樣子像是冰美式,脖子上挂着胸牌,但距離太遠,就算柏屹寒視力再好也不可能看清楚上面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