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車庫的出口和集團大樓的正門出口是兩個方向,一方朝北,一面朝南。
正門出口離地鐵公交近,而從車庫出來後還要繞一大圈才能離開集團範圍,因此除車之外鮮有人經過。
柳澤一步一步向光明、飄搖的出口而去。
“呼呼——”狂風挾裹從高空極速墜落的雨滴,于昏暗的天地間狂歡,席卷肆虐。
柳澤站在屋檐下,衣角獵獵揚起,玻璃鏡片被打濕,透過雨看世界終究模糊,他取下眼鏡随意地放進衣兜。
閉上眼,他感受到風雨流經過身體,淅淅瀝瀝,它們似乎在說話,但他在說什麼?
聽不清楚。
于是柳澤睜開眼踏入了雨中。
耳邊的聲音陡然清晰,所有的一切都撲向他,他聽到風的嗚咽,雨的哭泣,聽到自己的絕望的喊叫……
“啊啊啊啊啊啊——”
忽然雷聲轟鳴,世界驟亮,可很快又黯淡下去,黑雲更加濃密厚重,藍紫色的電流在其間無聲穿行,宛若随時都有可能沖向人間的惡龍。
像是年久失修岌岌可危的橋在暴雨天的沖擊下終于斷裂,柳澤感到大腦深處的某個地方正在經曆崩塌,神經發出危險的信号,劇烈的痛苦源源不斷。
他捂住腦袋踉跄幾步,薄薄的胸膛快速起伏,仿佛瀕死的魚不停扇動着鰓,妄想在幹涸的沙漠獲得水源。
不能呼吸……
“喂,你又怎麼了?”
嗚咽、哭泣、慘叫都随着那道聲音的出現而在頃刻間消失,柳澤緩緩擡頭,映入眼簾的是漆黑的傘面,它将風雨隔絕在外,支撐出一片安全的區域。
“柳澤?”
身後男聲清澈,柳澤回過頭,一張熟悉的臉瞬間闖入眼中。
柳澤瞳孔驟縮,緊接着捂住心髒處大口大口喘氣,從喉嚨深處滾出一道壓抑的呻吟。
他腳步虛浮站立不穩,往後倒了半步,柏屹寒急忙伸手緊握住柳澤臂膀,“你怎麼了?要不要去醫院?”
柳澤說不出話,隻是瘋狂搖頭。
柏屹寒皺眉,銳利的眼劃過一絲焦急,還有隐約的不耐,“不去?你确定?”
柳澤縮起肩膀,半握住青年手腕想要推開對方。
冰涼的觸感讓柏屹寒指尖微縮,他看着低垂腦袋,身形瘦弱,一場微不足道的下雨天就能把他輕易擊倒的男人,不自覺放柔了聲音:
“别逞強,多大人了還諱疾忌醫,不想去也行,我先送你到前面避雨。”
雨太大了,他褲腳濕透,濕答答地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柳澤不說話,推不動柏屹寒就開始掰他的手指,固執又倔強。
“啧,怎麼死活不聽勸?”柏屹寒脾氣上來,直接甩開手,“就這麼想淋雨?你當自己在拍什麼青春文藝片嗎?”
柳澤趔趄,忽地擡起了頭,柏屹寒這才看清楚男人此刻狼狽的模樣——滿臉濕潤,發尾仍然在滴水,雙目通紅,眉頭緊皺,眼圈周圍青紫烏黑,緊咬下唇,一截森白的齒牙刺破表皮刻入肉裡,血迹漫延,順着下巴滑入脆弱的脖頸,把領口暈成刺眼的紅。
他不停喘着粗氣,右手捂住心口,白襯衫在雨的浸染下變得幾乎透明,緊貼柳澤白皙的身體,朦胧勾勒出曲線,褶皺淩亂,讓他看起來宛若藝術家精心雕刻,用來炫技的雕塑。
如果不是那雙眼裡溢出的痛苦太真實,乍看,一絲活人氣都沒有。
還真是……可憐。
柏屹寒靠近柳澤,沒再碰他,雨傘往那邊傾斜,一臉嚴肅地問:
“你是不是犯病了?”
這副樣子怎麼看怎麼不正常。
“身上帶藥了嗎?”
柳澤的呼吸又開始急促,他瞪着柏屹寒,布滿血絲的眼裡迅速聚集起淚水,然後重重落下,一顆兩顆三顆……直到再也數不清。
“哈?”柏屹寒震驚,也顧不得髒,連忙捂住柳澤口鼻。
哭得太厲害會讓肺泡通氣過多,二氧化碳分壓和碳酸含量下降,碳酸氫根濃度随之升高造成呼吸性堿中毒,這個時候可以罩住口鼻增加呼吸阻力減緩換氣速度,緩解症狀。
這是他哥小時候教他的知識。
柏屹寒指導柳澤進行深呼吸,“吸氣,呼氣,呼氣慢一點。”
他的手很大,将男人下半張臉全部包裹住,隻露出了那雙不停流淚的眼睛。
“放松,不要緊張,放松就好。”柏屹寒垂眸凝視男人,語氣不由得夾帶了一絲哄人的意味,十分輕柔,“嗯對,就這樣,不要害怕,慢慢呼吸。”
柳澤難受,下意識緊扣住柏屹寒手腕,跟随他的話呼吸。
剛才慌亂之際,兩人的距離拉得很近,如同一對在雨躲在傘下戀戀不舍的情侶。
柳澤漸漸平靜下來,他掀開沉重的眼簾,正好對上柏屹寒擔心的眼神,還沒來得及反應,一道驚雷劈下,響徹天際,好像迢遙的某處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
柏屹寒側頭望了一眼傘外,雨勢更大了,噼裡啪啦砸在各個地方,頗有種不死不休,誓要将這裡全部淹沒的感覺。
奇怪,按理說這個季節不應該有這麼大的雨。
柏屹寒回神,轉而問男人:“緩過來了?”
柳澤沒說話,潮潤的眼睫顫了顫。
“那就走吧。”柏屹寒放下沾染男人血淚的手,嫌棄地甩了甩手腕,“這裡太空曠了,連棵樹都沒有。”
“等會兒别被雷劈…”
話未完,柳澤毫無預兆一頭栽進青年胸膛暈了過去,他和雨一樣止不住地往下墜,好在柏屹寒反應迅速,右臂攬住男人的腰,沒讓人倒在已經積出一灘水泊的地上。
這樣的姿勢實在是過于親密,柏屹寒的鼻尖蹭過柳澤頸間,淡淡清香沉入肺中,猶如密林深處無法驅散的薄霧,在他的五髒六腑流竄,淌入四肢百骸。
一股酥麻從尾椎骨處湧出,心髒開始猛烈跳動,速度快到有些不正常,可他最近沒熬夜啊……柏屹寒擡起頭愣愣直視前方,整個人像是被雷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