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每當腦子裡冒出這種想法的時候,顧成又會立刻将它掐斷,他麻痹着自己,告訴自己周童還活着,隻是他不喜歡他了,不想見他了。
年輕時的勞累留下了病根,顧成晚年病痛纏身,可即便他再痛苦,也沒有停止治療,他花了大把的金錢,隻為了讓自己多活那麼一天。因為他怕自己死了,就找不到周童了。
被護工發現他去世的時候,顧成正獨自坐在夏日的夕陽中,手上拿着一個發黃破舊的作業本,看着像是幾十年的東西,好像碰一下就要碎掉。
護工小心翼翼地将本子從顧成手中抽走,發現這似乎是一本日記,每一頁的最上面都寫着日期,下面是歪曲歪七扭八的五個字:我好喜歡他。
護工不知道,這是顧成握着周童的手,一筆一劃教他寫的,周童說,他好喜歡顧成,所以他要每天都寫一遍。
所以顧成直到死,他都不知道那年自己在銀行樓上談婚約的那天,外面下着暴雨,周童誤把别人認成了他,像個瘋子一樣在大雨中到處跑,直到街上沒有人了,他才絕望地離開。也正是這個時候,顧成談好了事,出來坐上車走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歡了一輩子,想了一輩子的周童,死在了一個堆滿垃圾的角落。
在周童離開的第二天早上,因為聽說前面巷子裡死了人,顧成還晦氣地讓司機饒了路,說是影響心情。
他更不知道,那個單純地深愛着自己的少年,早就死在了來找他的那一年,卻連屍骨都無人認領,最後草草火化了,三年後,就被處理了。
故事的最後,護工将那本被顧成愛護了一輩子的作業本又放回了他的手上。
至此,電影結束。
最後一幕拍完的時候,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鼓起了掌,林眠生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在衆人的祝賀聲中走上前去,對方鶴說:“方老師,恭喜殺青。”
方鶴擡眼看着林眠生,過了一會兒,笑了起來,說:“謝謝。”
這一眼,把林眠生看得心慌意亂,把他看得差點遮掩不住内心的情感,差點将喜歡兩個字脫口而出。他閉上眼,深吸了口氣,再睜開眼時,看着方鶴臉上還沒卸掉的老年妝,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自己面前的到底是方鶴還是顧成了。
過往的一幕幕不停地在腦海中開始浮現,他想起最開始見到方鶴的時候,想起他對自己的幫助和教導,想起他們在苞米地裡的吻戲,想起周童追逐顧成時的熱烈直白,想起他們曾經在那個落後的小鄉村裡,肩并肩坐着,一陣微風吹來,帶着獨屬于夏日的燥熱,吹得人渾身冒汗。
林眠生哭了,為了周童,也為了自己。他上前抱着方鶴,将臉埋在他的胸口,無聲地流着淚。
而這一次,方鶴沒有再推開他,而是輕輕拍打着他的後背,對他說:“沒事了,一切都結束了。”
是啊,周童和顧成的故事已經結束了,結束在這溫柔的夕陽中,結束在那個燥熱滾燙的夏日裡。
林眠生感覺胸口裡好像缺了一塊,空空的,他沒有抱方鶴太久,擦了擦眼淚,捶了下他的胸口,憤憤地道:“顧成你也太渣了,怎麼能把周童一個人丢在那個地方?”
方鶴順着力道往後退了兩步,認真點頭,和林眠生同仇敵忾,“是啊,怎麼能這麼渣,我都看不下去了。”
兩人對視一眼,又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在這之後的殺青宴上,衆人紛紛向方鶴和各位主創成員敬酒。方鶴也是來者不拒,少見地沒有克制自己,等林眠生準備向他敬酒的時候,方鶴都把自己喝醉了。
林眠生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方鶴,左手手臂搭在椅背上,側着身子,微微彎着腰,兩條腿随意地交疊在一起,右手放在腿上,手上端着個還剩了一小半紅酒的玻璃杯。他的神情比以往要多了點溫度,嘴角微微彎着,眼睛朝下看着,林眠生發現他的睫毛很長,不卷,卻很密,在眼睫下方投射出一小片扇形的陰影。
他走上前,輕聲喊了句,“方老師。”
方鶴過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來,看向林眠生,輕輕地“嗯”了一聲。
林眠生在和方鶴對視的瞬間,發現他醉了,心裡是說不上來的酸澀,還有種淡淡的心疼,于是他将手上的酒杯藏在身後,對方鶴笑道:“恭喜方老師殺青。”
方鶴靜靜地看了林眠生許久,好像才聽明白他說了什麼,微微笑了一下,說:“你已經說過了。”
林眠生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恭喜的話,說多少遍都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