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乎是憑着機械記憶在工作,但沒想到的是,機械記憶沒存儲上讓他戴好手套的動作。
剛打開爐子,徐遲就把手貼近烤盤并且握了上去。
幾乎是一瞬間,五指指腹和掌心湧出了劇烈的痛意,這讓徐遲下意識推開了烤盤,哐當一下,弄出的動靜讓整型桌台的同事全都看向了這裡。
“怎麼了遲哥?”
台面的同事還沒來得及走過來看,闵言就拿着一副竹筷子跑過來了。
“沒事,”徐遲拿起隔熱手套戴進手裡,“手滑了一下。”
他忍着手心火辣辣的刺痛,把烤盤取出來放進網架。
“你今天真的不對勁。”
闵言說完,七八個同事也圍過來了,他們聽見闵言的話都附和:“遲哥你這段時間狀态都不好,要是太累了就休息幾天吧。”
徐遲還是套用了一慣的借口:“不用,就是熬夜了。”
但是他說完後看見大家的表情,就知道這理由好像不太管用了。
“遲哥……”闵言突然有些煩躁,他覺得徐遲把所有人的關心都推開推遠的樣子讓自己有種沒辦法再靠近的感覺。
他不太想繼續問下去,但視線往下,瞥見徐遲微微抖動的右手、連戴着隔熱手套都這麼明顯時候,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遲哥你手怎麼了?”
徐遲有些閃躲:“沒事。”
闵言根本沒聽,直接說;“等我去找找燙傷膏。”
大家見闵言去拿藥箱,也都明白過來,把徐遲往水台推。
“啧,遲哥你手燙得這麼嚴重怎麼還套手套啊。”
“小雯你去裝點冰塊過來吧,泡泡冰水。”
“藥箱裡好像沒燙傷膏了,上次我用的時候把剩下的全擠了,那我去買點。”
“不用去小媛,剛剛闵言出去買了。”
徐遲隻是低着頭。
此時他沒辦法再說自己沒事。
“他是我男朋友。”
裕簡的話和大家的關心在徐遲腦海一遍一遍重複着,讓他沒來由地想起一些瑣碎的畫面。
好久好久之前,第一次見付熠然的時候,他的右手就有燙傷,掌心泛紅,掌溫熾熱。
——
涼秋,楓葉落滿了山林小路。
從紅楓樹最外圍看去,正有三個裹着外套的人邁進林子裡,一老一少,還有一個拖着兩個大皮箱的中年人。
“然然,這裡的空氣還不錯吧”
老人杵着拐杖,語調很緩。
他身邊的少年個子很高、稍顯清瘦,寬大的垂感衛衣帽子蓋住了他的前額,少見的純黑色瞳孔下是略帶頓感的鼻梁和唇,輪廓透着一股澀氣和天然肆意的野性。
“不好。”
少年默默反駁着他的長輩,把自己的呼吸都放慢了。
楓葉被鞋底踩得聲音脆脆的,他想,這偏僻的鄉下連枯葉的聲音都很吵。
哪裡都糟糕透頂。
“然然,我知道你難适應,”老人側過身,問,“冷不冷?”
中年人走在最後面,聽完便從身上挎着的大包裡翻出一條圍巾。
少年看了眼老人關心的目光和中年人遞過來的圍巾,攥緊了身上的夾克拉鍊,回了句不冷,随後回避開兩個人的視線。
他的手泛着紅,掌心的水泡被銀色拉鍊一點一點磨破,帶着些許粘濕,還有痛意。
昏暗的屋子。
貼膚陰冷的瓷磚地。
燃燒的爐火——
一切酸脹的、無法外露的情緒在疼痛中逐漸勾起,少年依舊緊繃着表情,手掌反複摩擦着金屬鍊頭,視線躲避着朝自己靠近的老人。
“然然,你是不是哪裡難受啊?”
老人有些擔心。
孫子生病這麼久也不見好轉,最近越來越嚴重了,不知道帶他來王姨老家住一段時間狀況能不能改善。
少年沒有說話,掌心的燙傷創口被磨出了血,一滴一滴染到T恤下擺上,疼痛又以另一種方式被感受到,讓少年的思維更加遲鈍了,連老人驚訝地握着自己的手、中年人翻出藥箱的樣子都沒辦法作出回應。
少年的視角開始逐漸清晰的時候,他手上的傷已經被處理好了,裹着厚厚的紗布,連握東西都費勁。
“怎麼弄成這樣啊然然?你這樣讓爺爺多心疼啊。”
老人把拐杖都扔到了一邊,緊緊攥住少年的手臂。
他想,從霧山市到小棗縣有八個小時的路程,自己卻沒發現孫子手上這麼明顯的傷痕。
少年其實記不清是怎麼弄傷的了。
他不太喜歡很親近的觸碰,于是收回手往後退:“沒事。”
中年人收拾好藥箱,勸着少年:“小然,你看前面就是村口了,我已經讓王姨收拾好屋子做好了晚飯,就等我們了。”
說完,他指了指前方。
三人同時側身,能看見被楓葉鋪滿的土路終于有了斷口,村子卡口離他們就不到百米。
中年人在少年重新邁開步子往村口走的時候,終于松了一口氣:“小然,城裡孩子第一次來這裡不适應很正常,但有付叔、有我還有王姨,肯定不會讓你吃苦的。”
老人跟着勸:“是啊,這裡還能網購,多好啊。”
中年人沒來得及反應:“啊?”
老人擡手一指,順口抱怨:“你小子的視力都比不上我了。”
隻見小路盡頭露出一群被圍在圈裡嚼着草的小羊和大半面土房子,混着草梗的牆上刷着偌大幾個字——農村淘寶,要啥有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