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逾襄難免聽到這些話語聲,心裡不是很愉快。他拎着飯盒走到李翊的位置前,假裝偶遇:“好巧,又見面了,一起吃飯嗎?”
李翊應該是想說“不了”,但後來看到賀逾襄假裝要走,又别别扭扭地叫住他:“那個……還是一起吃吧。”
賀逾襄于是在他的對面坐下來,覺得他吃得實在寒酸,也不知道這樣的飯菜他怎麼吃得下。于是賀逾襄打開飯盒,把飯盒裡的飯菜分一些給他,李翊當時看起來真的很緊張,手足無措地說“不用了”,但終于在賀逾襄以吃不下的名義接受了。然後不自在般地眨了兩下眼,長睫毛撲了兩下,就開始低下頭乖乖吃飯。一直到吃飯結束,全程就沒有再擡起頭看賀逾襄的臉。
回憶起這些,賀逾襄的心裡不是特别好受,那頓自己邀請的飯對于李翊來說應該不是驚喜吧,而是讓他全程神經都在緊張,生怕他自己出了一點錯,在自己面前表現得有一點不好。
李翊沒發幾條朋友圈,更新頻率很慢,幾乎是好幾個月更新一次,但更新的内容也全部都是一些瑣事或者一點牢騷。賀逾襄沒用幾分鐘就讀完了他的三年,然後他收起手機,站了起身。
歸根結底,還是不放心。
他走到樓下,重新推開李翊房間的門。李翊沒有睡着,賀逾襄走過去時他溫聲問:“你怎麼還不睡?”
“睡不着。”
賀逾襄語氣同樣溫柔:“順便來看一下你有沒有事。”他幫李翊翻了一下身,怕他長期保持一個動作身體不太舒服。賀逾襄讓他側躺着,又給他背後塞了一個枕頭,說:“你怎麼沒睡?”
“我今天晚上,在想一件事。”
李翊不知道在想什麼,忽然問:“我想起三年前,猜測你當時是不是真的很恨我,恨到至于往我身上捅刀子。”
賀逾襄沒有說話。
“我那時真的怪你,當時我也真的很恨你。我恨你那樣意氣用事,為什麼做事情之前不能查明真相,非要認為自己的判斷就是正确的。”李翊有些認真地說:“賀逾襄,三年前你把那把刀插進我背部的時候,真的很疼,我從警的那三年,肩膀給啤酒瓶砸過,骨頭被人打斷過,腦袋給重物砸過,但是都沒有這麼疼。”
“但是後來我想了一下,我不怪你了,真的。”李翊說:“因為如果我是你,我可能也會像你一樣這麼做的。賀振良對你真的很好,他真的很疼你,我一直都這麼認為。我記得我那時給他領養的時候第一次去你家時看到整個客廳裡滿牆都是你的照片,記載了你從嬰兒時期到少年時期。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人一生中可以保留的照片是可以有這麼多的,原來真的有人可以被這麼在乎着。”
“我記得你那時隻因為随口說了一句自己對台球感興趣,賀振良就給你在家裡做了一個台球廳。你說感覺樂器挺有意思的,最近想玩一下樂器,賀振良就把幾百萬的鋼琴往家裡搬。你說吃不慣學校的飯菜,賀振良就會派人給你送你想吃的飯菜。賀逾襄,你真的很幸福,你是在愛裡長大的小孩。”
李翊的手被賀逾襄的手握着,語調溫柔,笑起來卻讓人有點難過:“我今天看你在廚房洗碗的時候,還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件事。”他問:“賀逾襄,你四歲的時候,會和我一樣要自己要生火做飯嗎?那時我還沒有廚房的台子高,我搬了張闆凳,自己站在闆凳上給自己做飯。可我哪裡會做呢,做的食物簡直不能吃。我記得當時自己是端菜的時候嗎?好像沒有端穩,剛做出來的菜撒了我一身,我被燙得大哭,但整個家裡卻沒有人聽到,因為家裡隻有我一個人。我自己邊哭着邊走到浴室裡,自己把衣服脫下來,用涼水沖自己燙傷的地方,萬幸後來這裡沒有留疤。”李翊的笑容有點苦楚:“那種疼痛,你體會不到的。”
賀逾襄聽得心裡很不是滋味,别說是四歲,他就是二十四歲都沒有下過廚,上回他給李翊煲粥還是頭一次。
李翊接着道:“所以我想,如果我是你,也像你一樣有着這麼美滿的家庭,我也會和你一樣會往我身上捅刀子的。剛受傷的那會,我确實接受不了自己變成了一個殘疾人的事實。我今天回想起來,覺得自己當時的情緒太暴躁,可能總是傷害到了你,但是請你不用自責你弄傷了我。”
他說:“賀逾襄,我接受了。”
“如果你怪我、恨我都是應該的。你應該恨我的。”李翊像是自言自語似的,把自己所有的心裡話講完,總算是感覺心裡好受了一些。
但賀逾襄不好受,他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握在手裡,正在被慢慢地掰碎,他把握着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輕聲說:“李翊,可是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恨你。”
語氣裡藏的都是悔恨、愧疚與委屈。
三年前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後,每夜看着李翊背部的那條疤痕時,他的悔恨就已經大于所有的怨恨了。
他也早已經不再恨李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