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哥,靖澄來了。”徵羽推開門道。
裴俊正坐在卧榻上閉目養神,見他們進了屋子,立即欠身道:“靖澄,有勞你了。”
“無妨,我定盡力一試。”靖澄來到裴俊床邊,先将纏在他雙手上的布條一道道解開,探了探傷勢。數日來,盡管那密密麻麻的小血洞都已結了痂,可叫人一看仍是觸目驚心。
“靖澄弟弟,這是馮夷前輩給的薄冰符,他說将此物與慈悲之淚放在一處,蓄力催動,便可療傷。”許康将薄冰符遞給靖澄。
靖澄接過來端詳道:“薄冰符?這上面畫的是..玄微咒?”
“你竟認得玄微咒?”徵羽奇道。
靖澄點點頭道:“認得,我家鄉曾有位修習玄術的先祖前輩,玄微咒就是他記載于冊傳下來的。”
“哦,我還以為隻有像馮夷前輩那樣的神人才識得玄微咒呢。”徵羽道。
“玄微咒的确是罕見的救人咒語,我家鄉那位前輩曾在年少時出海,得一隐士高人照拂,想來玄微咒便是那位隐士傳授給他的。”靖澄道。許康在一旁若有所思。
“裴公子,施咒需将寶物置于傷口上方,我可否幫你将慈悲之淚取下來?”靖澄問道。
裴俊點點頭。靖澄伸手小心翼翼地将星月耳墜從裴俊脖子上取下,又将其與薄冰符一同放在裴俊手邊,許康的視線緊緊跟随着星月耳墜。隻見靖澄将雙手的食指與中指并攏,左右手橫豎交疊,雙手拇指相對,緊接着口中念念有詞,結下一個手印。那手印生出一圈圈暖黃色的光暈,觸及薄冰符和星月耳墜時,将其輕輕托起至半空。
靖澄目不轉睛地盯着薄冰符念咒,手上結印的光芒源源不斷地暈開至薄冰符上,念咒結印看似隻需動動手指和嘴皮子,實則十分耗神費力。他對着薄冰符念了約一炷香的時間,直到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直到結印出的暖黃色光暈将衆人都照得燥熱起來。少頃,薄冰符上畫的玄微咒文微微亮起一片紅光,靖澄咬咬牙,加速念起口中的短咒,作結印狀的雙手更是一直舉在胸前不敢松懈。這時,閃現紅光的玄微咒文從薄冰符上跳脫出來,躍上了半空。靖澄見狀,立即調轉手勢的方向,雙手再緩緩向前一推,那咒文也随着他的動作被推向耳墜,他一發力,咒文被推入星月耳墜中。
“玄微咒文已與慈悲之淚融合,接下來就該将慈悲之淚從耳墜中取出來了。”靖澄道。
星月耳墜先是發出爍爍紅光,緊接着變作紅藍交替的光芒,靖澄口中的咒語仍不停歇,他一邊念,一邊觀察耳墜的變化,可又過了半炷香,慈悲之淚仍無出來的迹象。靖澄停下咒語,用袖子拭去額頭的汗,問:“有匕首嗎?”
“有。”徵羽取下腰際的銘澄刀遞給他。
“難不成你要将耳墜剖開?”許康問。
靖澄拿起銘澄刀,抽出刀身道:“原以為玄微咒能将慈悲之淚帶出來,可試了半天都不起作用,隻能用天啟咒一試了。”
“天啟咒?要如何試?”許康又問。
靖澄沒有作答,而是直接舉起銘澄刀戳向自己的眉心..
衆人皆驚。
一滴血淌在銘澄刀的刀尖上,靖澄立即将刀身轉向耳墜,讓血沿着刀尖滴在耳墜上。随即他放下銘澄刀,對耳墜念起新的咒語。說時遲,那時快,方才不斷閃動的紅藍光芒逐漸縮細,在咒語聲中收成一顆晶瑩剔透的光點。随着咒語加快,衆人忽聽“嗖”地一聲,小光點從耳墜中跳了出來,幽藍幽藍的光中還微微泛紅,那便是慈悲之淚和玄微咒文。
“天啟咒要以施咒者的眉心血做印子方可施展,”靖澄道:“裴公子,我開始用慈悲之淚為你療傷了。”
裴俊點點頭,伸出雙手。
靖澄變換手勢,蓄力一推,将慈悲之淚懸于裴俊的手掌之上,霎那間,道道藍紅相間的光束射向裴俊的掌心,滲入他結痂的傷口中。又過了好一陣,卧榻邊的蠟燭快要燃盡,許康和徵羽将舊蠟燭撤下,點好幾隻新蠟燭換上,不聲不響地繼續在一旁守着。這時,裴俊的傷口看起來縮小一些,但數量并未減少。
靖澄說道:“此傷是“幽藍燭火”這等非凡之物所緻,不同于尋常外傷,如此外治恐怕效果不佳。我在想,若将寶物放入裴公子掌中,待其自然釋放能量,日積月累,說不定能加速傷口愈合。”
“可裴大哥傷了兩隻手,隻需要一顆慈悲之淚嗎?”許康問道。
“若要救人起死回生,必須将寶物長久置于緻命傷口内,一旦取出,恐性命難以延續。可若非緻命重創,放入體内三十日便可取出。不過像‘幽藍燭火’這類非凡毒物,自然是放得越久越好。”靖澄解釋道。
“先前我以為靖澄弟弟隻是精通玄術,沒想到你對傳說中的慈悲之淚也是如此了解。”許康道。
“許大哥高擡我了。我也未曾親眼見過此等寶物,都是一些書籍記載罷了,”靖澄欠身對許康說完,又轉向裴俊道:“裴公子,方才察探傷口,見你右手傷勢更重,一會兒我便将慈悲之淚放入你右掌之中。待它進去,自會釋放能量同時也為你左手醫治,你看如何?”
裴俊猶豫片刻,剛要開口征詢寶物主人的意思,隻見許康一揮手道:“這一顆就送給裴大哥了。”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别說了裴俊,若你雙手不能痊愈,本掌櫃這輩子都要抱罪懷瑕了。就算你不問,我怎會不将這顆慈悲之淚留給你?你想想,這良心可還在本掌櫃身上呢。”
醜時将過,靖澄再次以玄微咒将慈悲之淚推入裴俊右掌,爍爍藍光中,盡管仍有痛感,但他的傷口開始逐漸縮小、減少。随後,靖澄将玄微咒文推回薄冰符,将其歸還徵羽。不像慈悲之淚,玄微咒隻要回到薄冰符上,便可繼續救下一個人,并不會影響咒文效果。待一切都安頓好後,衆人便回各自艙室就寝了。
這一晚,許康睡得十分酣甜。如今有了稀世罕見的慈悲之淚,裴俊的傷必會好轉,若将來能夠痊愈,自己也不必再為大慶國将軍的手引咎自責了。
回到冬夏号後,靖澄也入睡得很快,施咒療傷耗費了他大量精力,他恐怕得好好修養幾日。
裴俊睡得很沉,沉得整個艙室都聽得見他一人的呼吸聲。他終于暫時卸下了心中的巨石,掌心的刺痛也緩和了不少。他的四肢沉重又松弛,沉重得令他動彈不得,也巴不得不能動彈,松弛得使他已然入夢,夢見了龍腦香樹林中那枚一蹦一跳的小魚墜子。卧榻斜側,舷窗緊閉,外頭的洶湧浪濤與他無關,這一晚,夜不能寐的憂愁和迷惘總算饒過了他。
諾大的景明号,除了值夜的士兵就隻有徵羽一人還睜着眼睛。她松下一口氣,卻又冒出另一個問題:方才靖澄将眉心血滴在銘澄刀上時,她感到一絲暈眩,搖曳的燭光下,靖澄原本柔和的側臉出現了分明的棱角,不同于裴俊,那是另一種瘦削的偏黑的輪廓。徵羽盯着他看出了神,待靖澄為裴俊療傷後,她的眼角竟濕潤了,那樣一副陌生的面孔竟令她生出難以形容的歎惋和悲傷。後來許康用手肘碰了碰她,待回過神來,靖澄卻仍是靖澄。
後半夜涼意漸甚,徵羽起身關緊舷窗重新躺下,後腦勺剛碰着枕頭,腦中又激起思緒萬千。聖上交托的使命已完成大半,景明号須盡快返回大慶,方才已和靖澄說好,請他一同前往大慶皇城救人,上天保佑長甯安然無恙..不知靖海軍近來都有何事發生,上回将安柔和東璃的兵船打得落花流水,短期内他們應不敢再來..從三生嶼離開後,她幾次三番在一些特殊情況下見到許康的面容更改,今日連靖澄的面容也短暫地有了變化,要是她的眼睛沒出問題,就一定是三生嶼在告訴她什麼..還有王六郎和從極淵的馮夷前輩對她說的話,什麼“俗世循環往複”什麼“來者即來者”,這究竟意味着什麼?..
此番出海,徵羽遭遇了一路非同尋常的“刀山火海”,等她好不容易辦完了大事,心中卻添了一籮筐奇奇怪怪的問題。徵羽越想越亂,思緒扭纏交雜着,她在榻上翻來覆去輾轉反側,直到倦意慢慢湧來,悄然合上她的雙眼,令她稀裡糊塗的睡去了。
無論如何,終于能踏上歸途了。
或許,歸途才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