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岚進門就看見正房裡飄出一張煞白的臉，按理說陽山腳下不會鬧鬼的，她攥緊手裡的藥袋，試探着開口：“尾巴？”

“哎，”尾生打開燈迎上去，有些恹恹地往她身上一靠，“岚姐……”

她頭搭在豐岚的肩膀上，爆炸頭像一顆毛茸茸的大海膽，豐岚大驚失色，手卻已經誠實地揉了上去：“不是說被石頭砸了？這怎麼像大炮轟的？我就半年沒回來，張老三都嚣張到這個程度了？”

陽川縣地理位置不算好，經濟也差，有本事的斷斷續續都搬走了，比如豐岚家，小時候她就住在隔壁，和尾生一起長大，兩人是發小也是最好的朋友，搬走後也沒有斷聯，豐岚每年寒暑假都會回來看望老人，尾生家的事她都清楚。

“……沒，一點意外。”

豐岚不放心地仔細檢查兩遍大海膽，确認真沒事之後才松了口氣：“呼，不錯。手感不錯。先吃飯吧？”

兩人間不用客套，豐岚把打包來的飯菜拆開放好，就看尾生往凳子上一蹲，風卷殘雲似的開吃，就是她臉色蒼白，眼底發青，還頂着爆炸頭，怎麼看怎麼像異邦遺民。

“想好去哪個大學了麼？以你的成績，國内的高校可以随便挑的。應該有學校給你打電話了吧？”

“沒想好，不知道，應該有吧？反正我都沒接。”

高考結束後她就忙着跟張老三的人扯皮，出分是班主任打電話跟她說的，她還沒登網站。

打不通電話，之後高校的老師應該會直接上門，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但拆遷那事……

“打你的小混混，你報警沒有？”

“報警沒用，這種程度最多也就關幾天，其他人還在外面，不解決問題。”而且傷口都消失了，她沒證據。

“嗯……但你在鑽牛角尖。”

“燈亮不亮？我自己換的。”尾生吃得差不多，她慢吞吞戳着碗裡的飯菜，并不看豐岚，“媽媽走之後，家裡太暗了。”

堂屋裡的家具都是上世紀的老風格了，在明亮的燈光下顯出一層歲月的油潤，門邊的牆上有幾道黑筆畫的記錄身高用的線，最新一條停在停留在三年前，畫線的人也是。

“我自己換的。”她輕聲重複。

“可這都是無用功。”

浩然實業要在陽山腳下修生态别墅區，這項目早就定了，雖然附近的幾條老街都在範圍内，但尾生家位置靠邊，真要鬧到最後，大不了圍住這塊地，項目照樣推進。

“人家家大業大，你兜裡連二百塊錢都沒有……尾巴擰不過大腿。”

豐岚人長得豔，不帶感情權衡利弊的時候像冰水貼在心口，讓人從上頭的情緒中清醒過來。

“你好好讀書，等以後……”

尾生搖搖頭，又搖搖頭：“誰說我連二百塊錢都沒有？獎金到賬之後我将一朝暴富。

豐岚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那點錢恐怕還不夠張浩軒一晚上的酒錢，“你是不是不會比大小啊？你數學考了多少分？”

“一百五。”

“……那沒事了。”豐岚手動閉麥，算了，學霸的世界不需要她指點，更不需要她指指點點。

尾生收拾掉餐盒，看着氣成河豚不想說話的豐岚，心情突然輕松下來，拍拍她的肩膀：“岚姐，你覺得重見天日這個詞，适合我媽麼？”

？

“别、說、冷、笑、話！你就說你有什麼本錢跟他們鬥？”

尾生挑挑眉，咧嘴沖她笑：“命啊。”

……

豐岚閉了閉眼，掏出一個硬币大小的東西拍在桌子上，生無可戀地打開手機給這死丫頭傳使用說明。

“定位器，藏胸罩裡放好，你絕地求生的時候我好帶人去撈你。”她揉揉尾生的爆炸頭，柔和的眼中帶着一絲無奈，“明天早點起，接你去理發店拉直。”

尾生就笑得更開心了，她龇着大白牙，響亮地：“嗯！”

“另外，升學紅包轉你支付寶了。”

*

浴室大概一平米見方，放了馬桶之後人轉身都有點困難，尾生艱難地把腿擡起來搓灰，燙水兜頭澆淋而下，總算覺得舒服點了。

沒舒服兩秒呢，燈滅了，沒窗的浴室頓時濃黑一片，水管滴答兩下也不流了，倒是熱乎氣散得慢。

顧不得身上沒擦的沐浴露，她迅速裹好浴巾摸索着套上衣服往外走，手機的光亮起又消失，竟然已經十一點多了。

太黑了，太暗了，好在生活了十幾年，她閉着眼照樣走。精準避開雜物桌椅，尾生悄無聲息地從廚房裡摸出一把剔骨尖刀，然後飛快發信息報警。

最近的派出所在四公裡以外，開車過來大概十幾分鐘，但這邊路況不好，巷子裡沒法停車，算上接線出警和走進來的時間，警察趕到現場最少需要二十五分鐘。

在那之前，她需要保住自己的命。

現在是1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