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颠倒,四周在震顫,眼前雪一樣白,尾生卻是黑的、紅的、不成型的。
太靜了,混沌一片,像靈魂被碾碎塞進窄口瓶,她待在裡面,随水飄蕩沉浮。這處境不太好,是死了麼?
真是烏鴉嘴。
說曹操曹操到,四周傳來含含糊糊的聲音,對方好像在問問題,“現在呢?”
“現在?現在……”
尾生混亂的意識在靈魂碎片中遊蕩,找到最尖銳的一角,對着“瓶子”猛砸,還真有用,瓶身嘩啦碎掉,她重新踩在堅實的土地上。
門外撬鎖聲還在繼續,尾生顫抖着按亮手機,飛快掃了一眼時間,11:36。
“……你做了什麼?”
生死間的極緻恐懼留在靈魂深處裡,尾生腦仁疼,身上疼,眼睛嘴巴鼻子更疼,剪刀紮進肉裡的感覺揮之不去,金屬劃過骨頭時的剮蹭聲像鬼一樣纏着她。
肩膀上沉甸甸的,尾生的心情也是,“我說,你做了什麼?”
“我什麼也沒做,隻是給你看一種未來。走這條路,你死後會成為陰官,眼前這倆人會因為殺你而被捕入獄,但開發計劃不會受到影響。”也就是說她母親還是會被開棺挪墳,重見天日。
“另一條路呢?”
“另一條路,取決于你。警察很快就到,神不會死在凡人手裡。”
烏鴉等着她點頭答應成為新任城隍,這是最好的路,也是正确的路。
但尾生沒有,它給的未來是假的,真正的未來從來都掌握在自己手裡,她不說話,悄麼聲地在抽屜裡翻找。
“還白費力氣?嘎!你到底怎麼想的?!”
“我在想,正面硬剛可以緩一緩,讓他倆同時失去行動力性價比更高,還不用負責。”尾生颠颠肩膀,示意它看她手裡的東西,“現在呢?”
一盒圖釘。
“我選哪條路,哪條就是正确的路。”她把圖釘灑在門口。
11:37,門快開了。
這人怎麼油鹽不進?嘎!
“好吧,我騙你的……”烏鴉飛到尾生頭頂,抱住她的爆炸頭,“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吧,錯過你我又得再等幾百年,我真等不起了……”
它giagiagia地哭起來,外面卻一點異常都沒有,尾生若有所思,把它揪下來。
“幹不了。看你這作風就知道地府好不到哪去,光想着怎麼弄死我了。”
“當然不是了!我們陰官這邊你放心,都是體制内,待遇杠杠的。”它胸脯拍的砰砰響,放棄拿捏尾生的想法之後,說話都接人氣了。
“啥體制?”
“地府體制啊,還有六險兩金!”
“天地銀行?”
“龍尾生你能不擡杠麼?再廢話我抽你啊。這個當然是人間的!你活着的時候我們有專門的挂靠部門,你畢業後也可以直接入職,工作都不用找!”
尾生聽着外面細微的動靜,她一邊複盤“未來”的錯誤,一邊分心應付它:“這是地府給我的,你給我什麼?城隍和你是上下級關系麼?”
“……不是,你當我是hr吧。”
壞人啊。
尾生皮笑肉不笑地換了一把砍骨頭的刀,她揮舞兩下試試力道,刺戳太精細了不适合她,還是劈砍來得簡單。
見她不接話,烏鴉有點慌亂,它也知道剛剛過分了,才讓她這樣,而且看她這幅不要命的架勢,鹿死誰手還真不好說。但它也不能真的幹擾她,那不合規矩。
時間又快又慢,要是錯過這一回……不行,不能錯過,烏鴉心一橫,視死如歸地開口:“啥條件,你直說,我都答應!趕緊的吧!”
幻象裡,尾生挨了37刀,刀刀入骨拆肉。
“聽說神壽無窮,3700年,你跟在我身邊,任打任罵任驅使虐待。你同意的話就可以開始走流程了。”
3700年???要鴉命了。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烏鴉煩躁地叨斷兩根尾羽,變戲法似的甩出一張黃紙,燒的那種。
“行行行,簽簽簽。敬天地,告生靈,簽合同,前兩個我們不用管,把合同簽了就行了,我答應你了嘎!”
黃紙不科學地漂浮着,内容倒很正經,條款都是仿宋GB2312。時間緊迫,尾生匆匆掃過兩眼待遇,就劃破手指滴血上去。
黃紙以血印為中心向外燃燒,化成一道直溜溜的煙,沖天而起。
同時,天上降下一道金銀纏繞的驚雷,銀透勁風,金穿濃雲,方圓幾百裡霎時亮如白晝,雷霆擊中陽山山巅巨木,卻無有漆黑焦氣,唯見病樹逢生,舊土增榮。
金銀驚雷一路走樹幹過地心,最終直達九幽,落在一本攤開的書冊上。
一紅袍紗帽相貌威嚴的男人正端坐其後,似乎已經等待多時,他含笑提筆,列金成文,上書:
陽川,靈王歸位。
判官大印緊随其後。至此,禮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