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手中微動,似是失手般竟不小心掐斷了那支花。
精心侍弄的花本該在預期之中開花,可嬌養太過,總叫人害怕它是會生的太過纖弱,還是借勢徒增野性與尖刺,叫人隻可遠觀。
明明該是清風明月般的朗朗君子,可在他手中卻長成暗室裡一朵肆意絢爛的花,瞧着美豔,卻充滿劇毒。
不知是否是他們的心思太過陰暗,才叫他長成這樣……
“殿下想做的事情太過兇險,以殿下如今的力量,或許此刻并不是良機。”
“所以在擢選太子妃一事上,還請老師幫幫學生。”
周長赢直言不諱,太傅卻有些不解,“殿下手中無兵權,若沈家與殿下結親,殿下便有兵權作為依仗,而師家根基深厚,可在朝堂幫扶殿下……殿下無論選哪個,都是助益良多。”
“沈家、師家,本宮都需要。除此之外,本宮還需一人。”
“殿下想要誰?”
“季姑娘。”
這三個字宛如當頭一棒,太傅驟然陷入了沉默,他側目看向周長赢,良好的教養叫他壓下了升騰起的怒意。
“殿下說的是即将與霜兒成婚的女子。”
“是,學生希望老師能出面解除同季姑娘的婚約。”
周長赢仿佛聽不懂暗示與警告,他面帶微笑,眸子沉沉如墨,透不進一絲光。
“殿下三思。”
太傅這幾個字說的冷硬,他審視着面前金尊玉貴的太子,忽的想到了謝霜歸來那日,他同這位太子殿下的對話。
“殿下曾說的想要聯姻的女子是她?”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一切忽然變得合理起來。
可這一切還是太過荒謬,堂堂一個太子殿下竟會愛慕自己臣下的未婚妻……真是可笑至極。
手中的花苞不知何時捏碎,冰冷的汁液浸染手心,太傅沉思片刻後冷聲道,“這是霜兒的婚事,微臣無權插手,殿下或許該去問問霜兒和季姑娘的意思。”
周長赢微笑着拜别太傅,轉身出了花房。
太傅的脾氣比之年輕時愈發收斂,或許是經曆了那件事,又或許是這些年在朝堂爾虞我詐中,浸染的愈發沉默寡言。
不過對周長赢來說,兩者并沒有差别。他們之間的交易,早就将他們綁在一條船上,為了他們的共同目标,所有事情都可以先放在一邊。
謝霜院中安安靜靜的,季厭仍舊坐在秋千上,她手中捧着的玉盒空空如也,隻剩嘴邊尚啃着的半顆果子。
許是嫌玉盒太過礙事,她施法将玉盒挪到了不遠處的石桌上。
“前輩如此喜歡這架秋千?不知這秋千可有何特别之處?”
熟悉的聲音傳來,季厭擡了擡眸,面色有些冷淡,兀自啃完了手中的果子,這才又擡眼去看他。
“太子殿下來的有些早,這喜酒還要等上一段日子才能喝。”
周長赢輕聲笑道,“本宮相邀前輩出外遊玩,可無奈這許多請帖都未能邀前輩出來,故本宮隻能親自走一趟。”
“前輩若不喜赴宴,本宮聽說前些日子藏祝山已開始落雪,不知前輩可有興緻一觀?”
嶼國山川記中,藏祝山與噬淵皆有盛名。
噬淵風聲蕭瑟寒涼刺骨,常有鬼哭伴随陰風,其間駭人,去之者甚少。
然總有生性喜好獵奇之輩,以曾臨噬淵為傲,故而那些僥幸能回來的遊士,更大談其間險峻奇傲,将噬淵渲染的愈發詭異。
口口相傳之下,噬淵便擁有了那些世人無法親眼所見的奇觀,而這些奇觀也無人能證,更給它添加了一抹離奇的色彩。
藏祝山卻是不同,它以四時風景聞名。山腰處常年山岚環繞,如霧如露,林中掩映着一間古刹,晨鐘暮鼓,别有一番意境。
季厭推脫一二,聽周長赢道是邀謝霜與她同去,她便應承了下來。
隻是既然邀的是他們二人,不知屆時周長赢又會帶哪位姑娘前去……
這個問題很快得到了解答。
車架之内,沈子青一身利落的淡紫色衣衫,披着竹葉青色的鬥篷,比之初見,笑容溫婉了許多。
這深冬的天氣,謝霜與周長赢也裹了大氅坐在車内。車門與車窗皆裝上了厚重的簾子,倒是暖和不少。
馬車安靜地行駛了一個時辰,就在季厭昏昏欲睡,幾乎要倚到謝霜身上時,周長赢忽然開了口。
“趙一,到何處了?”
車外趙一揚聲道,“殿下,再有一刻便要進梨花林了,進了梨花林再走半個時辰便可至山腳。”
季厭醒了神,睜開眼,驟然撞上沈子青的眼神。
沈子青驚愕一瞬,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
“可惜這梨花隻有春日、秋日風景不錯,值得一觀。”
周長赢懷中抱着手爐,安坐在馬車中,說起這句話時語氣似乎有些遺憾。
沈子青淡笑着望向周長赢,說道:“殿下若有興緻,不妨明年春日再來遊玩一趟。彼時天氣正好,一路從瀚京騎馬至藏祝山,正可賞遍梨花盛開之景。”
“隻是不知到那時,諸位是否也同今日一般,有這閑暇,與本宮共遊藏祝山?”
周長赢這般調笑的語氣,令謝霜垂下了眸子,他意有所指,但來日如何,無人可知,他委實說不出來這接茬兒的話。
他轉眼看見季厭閉目養神,似乎并不願搭理周長赢,隻好說道,“殿下盛情,若得閑暇,必當赴約。”
他這話有些耿直,往大了說,便有些沖撞,一看便是脫離宮闱朝堂良久,生出不少散漫性子。
沈子青知謝霜與周長赢關系不一般,但幼時不知事,與如今并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