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嶂點了點頭并未離開,在季厭等待之際,他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擅自去了孤存塔。”不是問句,而是肯定。
季厭擡頭,一抹清靈之氣恰點在額心。頃刻間方才還混沌的腦海逐漸恢複清明,她這才驚覺,自己剛才竟生了死志。
“師尊!我沒有進去,隻是想去看看姐姐……所以在塔外待了一會兒。”
黎嶂道,“你的實力護不住自己不受它們侵擾,在沒有足夠的實力之前,不要靠近那裡。”
他沒有責怪她,隻是俯視着她這個逆徒,替她解了困境,又告誡她一些想要活着不得不遵循的規則。
他其實沒有那麼冷漠……季厭腦海中方閃過這樣的念頭,下一瞬她便驚醒了過來。
入眼是瀚京酒樓經典配色的挂帳,季厭坐起身來,直到片刻之後腦子才重新開始轉動,是了,她離開卻神洲許久了,她現在在瀚京城。
“阿厭,怎麼樣?那裡不舒服嗎?”
季衡似是許久未睡,面上難掩疲色,雙眼卻在看見季厭的時候,亮了幾分。
季厭搖了搖頭,輕聲喚道,“阿衡。”
她的神色恢複了以往的清冷淡漠,隻是添了些剛醒的惘然,或許……還有些許神傷。
“師尊?你想起來了?”
季衡高興地握住了她的手,觸之微涼,一如其人。
季厭緊緊攥住了他,“我剛剛看見姐姐了,她,已經離開了嗎?”
“姐姐?”季衡目光困惑一瞬,道,“是師尊在街上撞見的那個女子嗎?”
當時一切發生的太過迅速,他當時未曾仔細看過那個女子,現在回想,才忽然想起那女子周身的氣質竟與師尊十分相似。
隻是那女子看起來更加溫婉,可那層溫婉似一層裝飾出來的表象,如皓月之光,似觸手溫潤,實則冰涼無物。
仁慈與冷漠并存,令他無端想到了,神。
季厭點頭,看着他的目光急切又緊張,“她,走了?”
季衡道,“她在師尊暈倒前就離開了。”
倏爾,他憶起早川城霄欽曾說的話,問道,“師尊的姐姐,可是天機之人?”
“天機?”季厭愣了下,這名字她似乎聽過,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似乎是她還未踏上卻神洲的時候。
那段記憶被藏在了很深很深的地方,支離破碎。她依稀記得有人曾喚過梧方,天機神女。
神女,履神職,渡衆生,唯獨渡不了自己。
季厭垂下眼睫,藏住了眼底的情緒,再擡眼時已恢複了慣常的清冷。
“她是天機神女,她回來了。”
……她這一次回來,又救了她。
……隻是,她好像并不願意見她。
“師尊可知天機在何處?”
季衡心中隐隐有個猜想,既然無人能尋見天機,或許那地方并不在此間,便如墟境一般,隻有通過特定的方式才能到達那裡。
她曾消失的幾百年或許便是如此,并非消失,而是離開了此間。
而她那些從未提及過的回憶,便與那裡相關。
梧方的出現讓那些回憶被撕開一道口子,引得人想要看見更多知道更多,想要将這口子撕得更大些,徹徹底底地将隐藏的一切展露出來。
可季衡在看見她怅惘的神情時還是後悔了。
若那代價是千山宗那一壇又一壇永遠飲不盡的酒,那永遠埋藏在心中無法訴說的痛意,他想,他可以永遠不再提起。
然而這次季厭沒有回避,而是回答了他的問題。
“天機隻是他們為了行走世間為自己起的名字,你或許想問的是他們的來處,他們……是從一個很遠的地方來的,沒有人能找到那裡。隻有祂願意的時候,你才能看見它的存在。”
在極力克制之下,她的聲音還是越來越輕,可是心中逐漸悶痛,讓她有些喘不上氣來。沒想到,已逾千年,她還是再次提起了那段過往。
“……他?”
季厭的眉間緊蹙,面色有些蒼白,她似是沒有聽見季衡的疑問,随手披上外衣,起身走至窗邊打開了窗。
窗外正對着一條臨河的長街,河邊的垂柳冬日隻餘蕭索枯枝。
河對岸是低矮的民居,越過那些房子,往高處看去,天空遼闊深遠。
清冽的空氣、碧藍的天色、街上喧嚣的人群……
季厭的呼吸放慢了下來,胸口的窒息感逐漸褪去。
“你想去那裡嗎?”
她的聲音有些低淺冷淡,努力控制住情緒後,再開口時,帶了些讓人輕易覺察不到的顫意。
季衡看着她的背影,清瘦單薄,似随時要随風而去。他精心照養了許久,也才為她添了一點血氣,但隻怕一不注意,恐怕又要恢複了原樣。
他認真道,“師尊在哪裡,我就去哪裡。若有一日師尊選擇離開,請師尊,不要丢下我。”
季厭雖然什麼也沒說,他卻能感覺到那裡與她的糾葛,即便刻意想要抹平,也無法斷開。
“阿衡……我有些餓了,想吃你做的魚湯了。”季厭轉身,手中微微捏着外衣的衣襟,以防它因為動作落下來。
她笑着看着他,目光輕淺。
就在這個瞬間,季衡心中的雜念一掃而空,他忽然就什麼也不願去想了。
隻要此刻,她在他身邊,那其他的一切都無關緊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