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匡星又做了些什麼,九邙山上的魔氣愈發濃郁,短短幾日,魔氣便暴漲了不少。
在這般濃厚的魔氣侵蝕之下,季厭體内的靈力不得不自發抵禦魔氣。
隻是……若是這般損耗下去,到了約定的日子,她恐怕連半分抵抗的力道都生不出了。
“阿厭。”
匡星遠遠地便看見她在思索着,那副與他相伴千年的容顔在看見他的一瞬間,愣了一下,繼而又緩緩笑了起來。
他晃了一下神,一時間分不清眼前的是季厭還是“阿厭”。
“匡星,”季厭收回遠眺的視線,這地方太黑了,除了那些被燈照亮的地方,其餘盡是灰沉之色。
這種景緻看的久了,難免叫人心生郁結。
匡星瞥了眼窗外,外面的景色一如往常。
他不知季厭為何而笑,或許是受到了那抹神魂的影響,又或者,她起了什麼其他心思。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閑來無事,手談一局?”
“……不如改為赤手空拳切磋一局如何?”
匡星擡眉,“你忘了答應過我什麼了?”
“行行行。”季厭投降,坐到了桌邊。
半個時辰後,匡星把玩着手中的棋子,端詳着整盤棋局,忽然道,“你就這麼喜歡逃?逃去哪裡?”
“莫不是月竹林?”
季厭沒有作聲,手中落下一子。
匡星嗤笑一聲,看着她落下的棋子,“沒想到一千年過去了,你這棋技竟毫無長進。”
“我不擅下棋。”季厭将手中棋子扔回棋盒,倚靠在椅背上,“你若實在無聊,倒不如去找季衡下棋,何必來我這裡消遣。”
匡星輕笑,揮手拂過桌面,将桌上棋盤收了,順手給自己倒了杯茶。
“不擅下棋卻又一次又一次地跳進局中,甘當棋子,阿厭,該說你是太愛黎嶂了,甘心受制于他,還是你太信任他,處處被他蒙蔽?”
季厭驟然凜眉,“你在胡說些什麼?”
“是不是胡說,你當真心中無一絲猜測嗎?”匡星好整以暇地飲着茶,看着季厭一貫冷淡的表情變得驚疑震驚,甚至有些不可置信。
“千年前你是如何離開月竹林的?刺傷黎嶂後趁着結界不穩之際逃離的?卻神洲之外可是寂靜之海,若無準備,你又是如何渡過那片海的?”
季厭的眼前再次閃過那晚的畫面,漆黑、猩紅,以及竹林夜晚的風聲簌簌……她的記憶在此出現了混亂,絲毫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如何出的月竹林。
她隻是一直跑一直跑,在那片夜裡她辨不清方向,天旋地轉,不知經曆了什麼,再次醒來之時,她已身在千山宗。
……有人在助她?是黎嶂,他故意放走了她。
意識到這層,季厭并無多少高興的情緒,倘若真是黎嶂有意送她離開,爾後出現的季衡,以及他的出手相救是因為什麼?
難不成是因為愛?
這個答案多少有些好笑,可此時此刻,她一點也笑不出來。
“阿厭,你很聰明,不會猜不出他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季厭抿唇,表情僵硬。
匡星欺身湊到她近前,那對漆黑的眸子逐漸染上猩紅的血色,閃爍着愉悅的色彩。
蓦然放大的紅瞳充滿蠱惑的意味,令她失神一瞬,她撇開眼不再注視着他的眸子。
意識到她迅速恢複清醒,匡星饒有興緻地多看了她兩眼後,才慢慢坐了回去。
有趣,聰明,一顆完美的,被利用到極緻的棋子。
“可惜,你并不是最好的選擇。他們需要的并不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棋子,而是一個天賦卓絕的繼任者,成為天機的下一任使者。”
“而你,沒有這個資格。”
匡星言語尖銳,毫不留情地揭穿一切,直戳季厭痛處,一切的問題在那一瞬間好像突然就有了答案。
黎嶂教她修煉,誘她殺自己,将她送出卻神洲後,又将季衡送到了她的身邊。
彼時,她的恨意未曾消散,愧疚不斷滋生。
糾纏不休的季衡,逐漸成了她孤獨生命中唯一的溫暖,也成了她跳入仙魔之戰的争鬥之中的引子。
千山門的冬天是漫山遍野的白,接連下了幾日的大雪,阻斷了下山上山的路。
這是季厭在千山門的第一個冬天,也是她被纏着留下來的第十二天。
那個時候季衡約莫隻到她腰的高度,沒有名字也不知年齡。
他有着這個年歲罕見的懂事,早幾日便拿了些破敗山門裡殘存的東西出去賣了,換了許多糧食回來。
他年紀小,季厭又不用吃飯,那些糧食若無意外,足夠他撐上大半個月。
季厭每日早上都能聞見他做飯的香味,可今日直到日上三竿,小廚房也未傳來絲毫動靜。
她閉上眼繼續打坐,覺得興許是他在這冬日裡也怠惰了,又或許他有了别的想法,打算省去早上這一餐。
這冬日的雪實在大,壓斷了院中的枝桠,清脆的咔嚓聲在這片寂靜的天地中,顯得尤為清亮。
她的靈識由自身散開,逐漸蔓延覆蓋到整個院子,整座山門。
說是山門,不過也就幾座破落的小屋,勉強圍出兩三個院子。
主屋更為大,更寬敞,懸于門口的木牌上,曾被人鄭重認真地刻上了“千山門”三個字,如今在風霜雨打之下早已破敗。
季厭的靈識并未停留,轉瞬之間,覆蓋了整座山,一呼一吸,一靜一動皆被她所知悉。
山門外不遠處,一棵大樹底下,傳來了微弱的呼吸。
她的動作頓住了,靜靜地凝視着被雪覆蓋的小家夥,片刻之後她才站起身,打開了房門。
踩雪的嘎吱聲似乎讓他清醒了些,他的眼睫輕顫,抖落了些許雪粒。
季厭單手拎起了他,将他帶回了他的小房間中。
他裹着被子,身子仍然顫抖的厲害。
季厭環顧四周,眼神最終定格在房屋中間的一堆早已燃盡的灰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