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臘月二十二,旭日剛升,正是寒冬,當屬豔日冷陽。
沈府。
伺候的仆婦們早早起來,腳不停歇地忙碌,萬事打點妥當,又馬不停蹄地伺候各院主子起床洗漱。
仆婦們戰戰兢兢,主子們亦然,循規蹈矩,生怕行差踏錯一步。終在辰初,各院的姑娘、夫人去給老夫人行禮問安,又聽了教誨後,才大松一口氣。
府裡誰人不知,老夫人是最難伺候的。
這位可是出身大家,打小便規矩嚴苛。
夫人、姑娘、少爺,在她面前皆一視同仁,犯了錯,誰都要吃挂落。
近一盞茶的訓斥教導,衆人猶如倦鳥歸林,迫不及待想回自己的房間。
尤其是沈長甯,看着步子輕柔,其實最是快,瞄了瞄方向,直向自己院子行去。
冬天早起,是什麼折磨人的手段。
正在找她的大夫人方慧左看右看瞧不到人,還是劉媽媽眼尖,指着前方某處,近乎縮小成一點的人道:“那好像是四姑娘。”
方慧:“?”
方慧:“……”
這孩子最近怎的了,長翅膀會飛不成?
要是不在老夫人院,她現在一定開口去喚,讓她回來,可到底有個婆母壓着,瞧看兩眼,眼看人越來越小,離自己也越來越遠,忙扶着劉媽媽的手,急步去追。
這孩子,走這麼快做什麼。
穿過前面的抄手遊廊,沈長甯就要到自己的院子。
天冷,人困,想在被窩裡躺着,一輩子不出來。
眼瞧着要到地方。
下一刻,方慧追了過來,用眼色示意她去正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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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撐門楣的這輩,共三位。
大爺沈欽,沈家現今唯一有官身的,時任順天府通判,正六品,方慧正是他的妻子,沈家現今說一不二的大夫人。
她不是沈長甯的母親,而是伯母。
沈長甯的父親,行輩第二,十七歲中舉,名列二甲,宮中愛重,妻族也得力,仕途通達,入朝八年,就得了替陛下去江蘇巡鹽的好差事。隻待兩年後歸來,再在地方得些政績,于六部熬十來年的資曆,等過了四十,便有望内閣,但去了江南不過一年,就病死。
連帶着她母親也沒回來。
沈長甯那時才八歲,後面,就養在了方慧院裡,二人不是母女,但也近似母女了。
她開口,沈長甯總不好不聽,頓了下,乖巧點頭,調轉方向,跟在方慧身後,去正院。
方慧見她模樣,心裡一陣愁。
這孩子,明明前幾個月還是很乖巧的,堪稱府裡最惹人愛的姑娘,最近也不知道怎的了,是能懶則懶。
說來,今日她找她,還真是因着樁正事。
沈長甯年歲不小了,還有幾日過年,這一轉歲,便到了十六。
十六七,正是婚嫁的最好時候,而且從相看人家、到過三書六禮,如禮如法地辦,最少也要大半年的時間,某個耽誤了,一年也是有的。
方慧怎能不急。
她私下可給她留意了不少好人家。
要知道,她的長甯,也是不愁嫁的。
最初她也急,怕她少時失了父母,來日婆家不願,苛待她,但她丈夫看得通透,說讓她放心,沈長甯不愁嫁,來日嫁去之人的門第也不會太低。
方慧不解。
沈欽低聲道:“善待同僚孤女,是能得好名聲的事。遑論二弟死在任上,當得起功臣二字。”
方慧頓時了然,本隻在相熟的幾家看,聽沈欽說後,出席的幾次宴會上,委婉着和幾位貴夫人說了說,對方意動,過了幾日,來沈府探她,瞧見沈長甯,心裡都是喜的,還有幾家松了口,和她略提了提沈長甯有無婚配。
方慧今日要說的,正是此事。
方慧帶着沈長甯進前廳,内裡已然坐了兩人。
一個生得圓潤可人,是方慧膝下的姑娘,名喚沈寶婵,行輩第五。
一個纖細柔弱,動起來如風拂柳,是三房的姑娘,名喚沈妙儀,行輩第六。
母親尚在,依着律例,不得分家,又依着習俗,少爺姑娘都放在一同排序。
沈家子女共計八個。
長孫本出自方慧院中,但沒站住,沒到周歲就夭折了。
沈府的二少爺,三房所生的長子,才是對外的少爺。
方慧後生的三少爺,比對方小了兩個月,但比對方得疼愛,尤擅讀書,年紀輕輕已成了舉人,正為會試做準備。
再向後,就是以沈長甯為首的三個姑娘了。
沈長甯行輩第四。
五姑娘是出自她肚子的沈寶婵,六姑娘是三房所出的沈妙儀。
其實還有個七姑娘,是沈錫和姚氏在生了沈長甯後生的姑娘,可惜生後不久就遇上時疫,沒了,讓府裡傷心許久。
不過除了這位,沈長甯還有個弟弟,父母在江南生的,行輩第八,府裡最小的,也幸虧有這孩子,不然沈錫剛死的時候,族裡一直想着給沈錫塞個嗣子,好分他的家産。
沈家幾輩經營,金銀不缺,比不得朝中那幾位高官要員,但富貴無虞,并不為生活煩憂,孩子們養得也金貴。
方慧讓沈長甯坐下,連個虛虛的客套話都沒有,直接開門見山,喜迎迎地看來,目光一瞬不瞬:“長甯,你也要十六了,可有可心的人家?”
她最初本想着,私下和其說,但後又轉了念,四姑娘一向聰慧懂事,想必懂她的心思,讓其提前打個樣,也不錯,正好讓兩個妹妹多思慮思慮。
女兒家談及婚事,多羞怯。
沈寶婵和沈妙儀就頓了頓,略低下頭。
雖不是她們的,但聽着,不知為何,也覺得不好意思。
二人低頭幾息,半晌,又擡頭,看向沈長甯。
視線正終的沈長甯滿臉懵然。
沈長甯:“?”
沈長甯:“…………?”
這麼突然的嗎?
她不由得想起上輩子的事,累得像條狗,最後還要被狗男人渣,隻活到二十五歲,猝然離世。
重活一世,她隻想做條鹹魚,偶爾翻翻身,成為一條更悠閑的鹹魚,躺平過完這一生。
争什麼争?鬥什麼鬥?躺着不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