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扔下紙,面色沉下去:“投機取巧,我的意思是讓你重寫,你隻貪快,在原來的字上添塗。以至于取巧不成,反倒弄得不堪入目。”
他向來對自己要求頗高,幼年習文斷字時,哪怕有一個字不滿意,便要取新紙重寫,追求毫無瑕疵,精益求精。
而她長于鄉野,心性難免靈活頑劣,不适合做世家婦,往後還是要多學規矩。
姜芾心中委屈,可她又不能說是偷看他看走了神,才将紙弄得一團亂的。
且這些紙她抄了好久,他居然因為一個錯字便讓她重寫,那她今晚便不消阖眼了。
少寫了一筆添上不就行了嗎,為何要重寫。
她将腹稿稍微改了改:“夫君,母親明日便要看的,若是都重寫,隻怕是趕不及了。”
聽着她這些為了偷懶找的借口,淩晏池眉宇一皺,不留情面:“錯了便是錯了,你若是一早便專注着寫好,又何至于這般?”
姜芾眸子暗了暗,心頭仿若打翻五味瓶。
知曉今晚是非要重寫不可了。
仔細一想,又覺得也怪不得他說她。
寫字三心二意的是她,研墨東張西望的也是她,她若當時能認真一些就好了。
她欲起身去房中拿新紙,淩晏池先一步扔給她一沓箋紙。
“我這裡有。”他嫌她動靜太大,不想聽她走動之聲。
姜芾如獲至寶,欣喜接過紙,指尖在他停留的地方多婆娑了幾下。
這次她不再想任何事,端正寫字,生怕再寫錯,每落一筆都要反複對照回看。
書房很靜,靜得隻能聽見兩道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良久,姜芾揉着腕子偷看了他一眼,見他将信紙裝入封,已擱下筆在洗硯台,便知他的公務處理完了。
她迅速低下頭,寫着自己的字。
“這個字你不會寫?”
低沉醇厚的聲音在自己身後響起,姜芾背脊一聳,原是他不知何時悄然靠近,與她近在咫尺。
她放下戒備,似乎聞到了他身上隐隐約約的清幽檀香,“我練過好多次,就是、就是寫得有點慢……”
淩晏池在另一張紙上寫了這個字,讓她參照着寫。
可她仍寫的生疏吃力,歪歪扭扭。
被他明晃晃這般看着,姜芾無地自容,隻恨自己為何就寫不來這個字,筆杆都快被她捏斷了。
旋即,一隻寬厚的手掌包裹住她的右手。
她指尖蓦然發顫,滾燙生熱,一股酥麻之感直延腦海,心湖像是映着五彩斑斓的煙花。
淩晏池什麼話也沒說,單單握着她的手教她寫了一個字,而後淡然放開。
姜芾卻沉溺在一團既甜蜜又酸澀的糖罐中無法自拔,仿佛隻這一絲甜,便足以溶解舌根的所有酸澀。
她也忘了說話,隻是嘴角上揚,掌心如同握着一隻火球。她回憶着他握緊她的手的感覺,終于把這個字寫端正。
淩晏池這才滿意,微微颔首:“你的字要多練,不得懈怠。”
姜芾粲然一笑,向他保證:“我一定會好好學寫字的。”
時辰尚早,淩晏池果真自行去了藏書閣找了幾卷刑書看。回到書房時,姜芾背脊挺直,雙眸瞪圓,還在寫字。
手腕上的玉镯撞到桌角發出清脆響聲,姜芾這才想起來,她昨日答應了蘇淨薇的事。
此事成不成她也不知,可既應允了人家,便要試着提一提。
若是放在淩晏池那會兒說她寫字不專注,錯了便是錯了時,她還得深思熟慮,想想求情的話是否适合說。
可他方才都心平氣和地教她寫字了,還是握着她的手寫的,她隐隐察覺他們似乎更近了一步。
縱使這樣,她也不能一上來就明火執仗地與他提這樁事。她左思右想,琢磨該怎麼開口,餘光望見腕上的镯子,眸光一亮。
“夫君。”她喚了他一聲。
淩晏池未應她這個稱呼。
隻是将目光遊移到她身上。
姜芾露出腕子上一隻瑩潤的玉镯,笑道:“夫君,這是三弟妹送我的,我昨日去東府玩了,三弟妹人可好了。”
淩晏池目光一頓。
姜芾為人活絡外敞,有時愛自作聰明,眼下刻意戴一隻镯子在他面前招搖,句句不離三弟妹。
他何等睿智之人,當即便猜到她意欲何為,下一句又是什麼。
他從不喜家中人插手他的政事。
更何況姜芾是後宅婦人。
他昨日便告誡過她,嫁入淩家當安分守己,她可有聽進去半個字?他轉身離去後她便去了東府,還帶回來一肚子算盤。
他凝視她,聲色泛冷:“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轉而又想到三弟妹為人通透識大體,從未到他跟前替三弟求過情,又怎會突然主動委托才過門的姜芾來說這事。
他又問:“這镯子究竟是三弟妹給你的,還是你自去讨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