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衿的義氣還頗具細節,拖着紅纓離開時還不忘記關上房門。
裴淵一下子就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想走又不敢走,因為他毫不懷疑她真的能幹出登上城頭大喊大叫的事兒。
裴淵的面色陰沉冷峻,玉昭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她根本就不想看到這張薄情寡義的臉,但小不忍則亂大謀!
深吸了一口氣之後,玉昭冷冷淡淡地開口,再度命令裴淵:“坐下!”
裴淵不僅沒照做,反而還将身子轉過去了,隻拿後背對着玉昭,語氣比行動還要冷漠:“公主有話就直說。”
他的身形高大,背影如青松般挺拔,卻十足盛氣淩人,從頭到腳無一處不透露着驕狂和孤傲。
壓根兒就沒把她放在眼裡!
玉昭真是用盡了此生所有的耐心和隐忍,才克制住了擡起腿往他屁股上狠踹一腳的沖動。
“裴将軍當真就這般厭惡我麼?”玉昭悲憤的語調微顫,聽起來極為心碎。
裴淵抿起了薄唇,沉默片刻後,歎息着開口:“臣并不厭惡公主,隻是、”
“隻是什麼?”玉昭痛心疾首地打斷了他的話,“隻是我不配讓你用正眼瞧我麼?”
裴淵無奈,隻好又将身體轉了過來。
玉昭卻依舊不滿:“我讓你坐在床邊!”又道,“你站着我躺着,我要一直仰着臉才能和你說話,很累的,你就不能體諒一下病号嗎?”
裴淵不為所動:“公主乃是萬金之軀,又是女子,微臣怎能坐你的床?”
玉昭都被氣笑了:“你現在倒是知道我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女子了,早幹嘛去了?”
裴淵:“……”
玉昭再度威脅:“坐下!不然我現在就去爬城頭,讓你娶我,以後天天上我的床!”
裴淵:“……”如此不堪言語,哪有個公主的樣子?
但哪怕是将軍遇到了流氓,也隻有服從的份兒。
裴淵咬緊了牙關,臉色鐵青地坐在了床邊,卻始終目不斜視脊背筆挺,像是根戳在床邊的木棍似得,渾身上下寫滿了不情不願。
玉昭心道:人品不咋地,倒是還怪堅貞的。緊接着,玉昭又想:我要是對你用了合歡蠱,讓你不得不爬上我的床,你是不是得羞憤到自殺啊?
雖然玉昭已經打定了主意,既然裴淵不仁那就休怪她無義,但在最終動手之前,她還是想給裴淵最後一次機會——
無論他是不是亂臣賊子、是否有狼子野心,都無法抹殺他戍衛邊疆保家衛國的功勳,所以,非到萬不得已,她不想用合歡蠱這種邪魔外道去羞辱他的自尊。
玉昭本欲對裴淵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然而就在她準備開口的那一刻,忽然聞到了一股臭臭的味道,還混雜着一股酸味,像是什麼東西發酵了。
玉昭又用力地嗅了兩下,确認這股臭味切實存在之後,将目光定格在了裴淵的後背上,嫌棄不已地開了口:“裴淵,你幾天沒洗澡了?你身上都發臭了你知道麼?”
裴淵卻破天荒地笑了,無語到極緻的失笑:“臣今早才沐浴更衣過。”
玉昭不信:“洗完澡了你還這麼臭?”
裴淵忍無可忍:“臭的是你。”
玉昭:“……”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一直都很香哒!!!
裴淵側過了臉,似笑非笑地盯着玉昭:“公主幾日沒沐浴了?”
玉昭:“……”那得有,一個月了吧?雖然在她昏迷不醒的這半月間肯定會有丫鬟仆婦替她擦拭身子,但再怎麼擦都抵不上洗一次澡來得清爽幹淨,更何況,頭發可是沒法兒擦的呀!
而且眼下又是這寒冬臘月的氣候,這百廢待興的糟糕條件,丫鬟仆婦們就算是想給她洗頭怕是也不敢,唯恐她受寒凍死。
古代人的頭發又密又長,幾日不洗就變成了發酵房,頭臭味兒混合着腦油味兒,發散在空氣中極其濃郁。
看來還真是她冤枉裴淵了。
也怪不得,屋子裡要點熏香呢,原來是為了遮蓋她身上的臭味兒。
玉昭當即就鬧了個大臉紅,迅速把臉别到了床裡側去,嘀咕着說了聲:“你要是嫌棄我臭就直說嘛,我肯定不會再要求你坐到床邊。”
距離她越近,臭味肯定越大,裴淵不願意往床邊坐也是情有可原的。
然而裴淵也想不到,玉昭忽然把臉轉過去之後,他的視線毫無防備地落在了她纖長的頸間。
她的肌膚如玉一般光潔白皙,甚至能看到淡藍色的細長血管。她後頸的肌膚上還附着着一層淡淡的小絨毛,不經意間就讓他聯想到了陽春三月含苞待放的粉白桃花,柔嫩而皎潔。
裴淵的呼吸猛然一頓,立即将頭轉正了,不冷不熱地回了句:“那倒不至于,行軍打仗期間聞過的臭味兒多了去了,你還不算太臭。”
玉昭:“……”你這是在安慰我麼?我可一點兒都沒感受到。
玉昭的内心再度生出了一股悲憤之情:“我可從來都沒有這麼臭過!”
以前在現代社會,生活條件好,想什麼時候洗澡就能夠什麼時候去洗澡,哪怕是上高中住校期間還能一個星期洗兩次頭呢。現在倒好,洗澡變得困難麻煩了不少就也算了,還偏讓她遇到戰亂危機了,洗澡竟變成了一件彌足珍貴的事情。
活在這種時代真是不容易,要是能回家就好了……這已經不是玉昭第一次生出這種念頭了。
從科技發達的時代來到了技術落後的時代,生活水平降低了不止一星半點兒,連空調、熱水器和抽水馬桶都用不上,還要面對一系列的生存危機,真可謂是苦不堪言。
要是能讓她重回現代社會,她甚至願意把後媽當親媽。
裴淵張了張唇,似乎是想安慰她,卻欲言又止,最終隻是問了句:“公主到底想對微臣說些什麼?”
玉昭不得不終止了對家鄉的思念,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了眼前的危機上——不解決裴淵這個大危機,她和玉曦都活不久,因為他已知曉了都城的布防實情,越發有底氣起兵造反了。
玉昭迅速而謹慎地斟酌了一番措辭,然後才開了口:“我素來尊敬裴将軍,也很欣賞裴将軍,更感激裴将軍為這個國家的安定和百姓的安居樂業做出的犧牲與貢獻,女帝亦然,不然她也不會将我派遣至北嶺關,我想,裴将軍也定能感受到女帝對你的器重和賞識。”
裴淵輕點了下頭,卻不言不語,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
玉昭就當他聽進去了,繼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自古以來,世人無一例外都隻認可一個繼承規則。裴将軍若是安分守己,将來定會成為我大巾國名垂青史的傳奇名将,受千秋萬代尊敬膜拜;可若是裴将軍稍有不慎行差踏錯,定會遭千夫所指,受萬人唾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