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真是太仁慈了!
紅纓滿心都是憤懑,但并未忤逆玉昭,還是按照她的吩咐去行事了。
玉昭又對玉爍道:“告訴管家,再備一份酒菜送去我的院中,我要單獨宴請裴将軍。”
玉爍微微蹙眉,面露隐憂:“皇姐确定要單獨宴請?”
玉昭無奈一笑:“裴将軍又不是豺狼虎豹,我為何不能單獨宴請他?更何況,自從我皇城出發至今,已經與裴将軍共同經曆過兩次劫難了,這份羁絆足以讓我銘記一生,離别之前,總要好好道個别。”
雖然玉爍不确定她的這番話到底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裴淵的眼線聽的,但還是點了點頭,立即起身去交代管家準備酒菜。
玉昭又忽然叮囑了句:“再吩咐下去,今晚無論是誰都不能随意出入我的院子,包括你自己。”
玉爍詫異不已,還有些不安。
玉昭安撫道:“放心,我自有安排。”
玉爍抿唇猶豫了片刻,還是答應了:“嗯。”
待玉爍離開後,豐盛的餐桌旁就隻剩下了玉昭一人,面對着滿桌的美酒佳肴,玉昭卻毫無動箸的欲望,隻是一味地倒酒飲酒,雙手還止不住的顫抖。
她很難不緊張。
合歡蠱并非作用在一個人的身上,而是兩個人共同服蠱,共赴春宵。但是,在此之前,她從來沒有幹過這種事兒啊。
真可謂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北嶺關外的酒水和寒風一樣烈,三杯下肚後,玉昭的臉頰就變得绯紅了起來,眼神也微微有些迷離了,神志卻越發清醒了起來。
玉昭放下了酒杯,先摸了摸自己的左肩,又摸了摸自己的右腰,被利箭貫穿的傷口才剛結痂,裴淵又不像是體虛無力辦不成事兒的樣子……他看起來、還挺能幹的,傷口不會崩裂吧?
玉昭忽然就心疼起來了自己。雖然她好色,雖然她垂涎裴淵的身子,雖然她也不怎麼在意用自己的身體去控制裴淵這件事,但畢竟,她和裴淵之間,沒有情愛。
她總覺得這種事情應該和自己最愛的人去做。
再退一萬步來說,哪怕不是最愛的人,也不能是最恨的人呐。她和裴淵可是勢不兩立的敵人,都巴不得趕緊讓對方去死呢!
玉昭無奈地閉上了眼睛,從未如同此刻一般強烈地感覺自己的人生是如此的操蛋,她竟然要和裴淵去做恨了……媽的!
門外忽然想起了腳步聲,是玉爍回來了。
玉昭睜開了眼睛,詢問玉爍:“都吩咐好了?”
玉爍:“嗯,都吩咐下去了,皇姐可還有其他事情需要交代?”
玉昭想了想,搖頭:“沒了,坐下陪我說說話吧,我現在有點兒緊張。”
玉爍雖然不知曉玉昭的打算,但全然理解她的緊張,因為他每次單獨面對裴淵的時候也很緊張,重新落座的那一刻他就開始安慰玉昭了:“皇姐莫要緊張,不過是吃頓飯而已,裴将軍定不會為難與你。”
玉昭心道:要隻是簡單地吃頓飯就好了。
玉昭歎了口氣,開始和玉爍東拉西扯,試圖轉移自己地注意力:“那場守城之戰你打的很好,據我所知,全軍上下的将士們,無一不對你刮目相看。日後哪怕是裴将軍不在,你也能夠獨當一面了。”
玉爍卻并未感到驕傲或者得意,目光反而暗淡了下來:“且不說裴将軍在不在。此戰之前,我從未與軍中的任何一位将領或者士兵有過交情,但是在冬元大軍兵臨城下之後,我卻忽然發覺,自己曾經對待他們的态度不公平。我實在是,太狹隘了。”
曾經的他,隻當那些人是粗俗的兵痞子,是裴淵的黨羽,但是戰争過後,他才發現是自己不對,是他有失偏頗。
玉爍又說:“那日和我一起守城的是一位姓趙的将軍,名叫趙武,我一直很不喜歡他,因為他從未尊敬過我,還時常沖撞我,隻把我當成是孱弱無用的小藩王,可是守城那日,他卻忽然變了個人,前一刻我們還在商讨戰術,下一刻漫天箭雨忽然襲來,他猛然推了我一把,自己卻中了箭,臨終前,他用盡了最後一口氣交代我,一定要活下去,因為我是戍邊的藩王,是整個北嶺關的定海神針,我若死了,士氣定會銳減……他甯可舍生,也要換我活下去,因為我是藩王,他一直瞧不起的藩王。”
玉爍的嗓音逐漸顫抖了起來,眼眶也泛了紅。
這件事,帶給他的沖擊巨大,直震靈魂。
玉昭全然懂得這種震撼,因為齊凱旋的死給她帶來的也是這種感覺……明明是裴淵的爪牙,明明是粗俗蠻橫的兵痞子,卻始終不忘記舍生取義抗擊外敵。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玉爍才得以繼續開口,卻先露出了一個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苦澀笑容:“人和人之間,果然還是不能夠接觸太多,了解的越深刻,就越無法忽略他們身上的光芒。如果我隻看到了他們蠻橫無理盛氣淩人的一面,我定不會心生感激與敬佩;我若隻看到了他們的光芒,又會覺得他們假的不像是真人,與我相距甚遠,但偏偏不巧,他們身上好的壞的全讓我看到了,我才會真切地意識到,他們都是一個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活人。”
壞人無需忌憚,說恨就恨,說殺就殺。
好人無需防備,反正他們心慈手軟,幹不出什麼惡事。
最不想面對的敵人,反而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活人。
玉昭又何嘗不懂玉爍内心的悲苦呢?裴淵又何嘗不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活人?
他雖為亂臣賊子,卻始終固守邊疆,多年以來從未放一敵入境。
他雖對天家有恨,想為忠武侯複仇,但能說他恨的不對麼?他出身卑賤,自幼颠沛流離,嘗盡了人間辛酸苦辣,是忠武侯給了他一個家,給了他一條看得到未來的路,他能不恨麼?
但她卻不得不與裴淵為敵,因為她代表了天家。
不降伏裴淵,她和玉曦就活不成。
對敵人心慈手軟,就是對自己殘忍。
門外再度響起了腳步聲,是紅纓回來複命,說裴淵即刻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