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做點什麼呢?這種時候,她好像什麼都做不了了。
察覺到季岩的手有些冷,她呼出熱氣,幫她搓了搓。她再次閉上眼睛,入睡前複又睜開。
季草突然想起,姐姐從第一天就叮囑她,每天都要唱祭謠。
第五天的還沒唱,睡過去錯過就不好了。
她輕輕開口:
“山神山神,求你重臨。
“在此為您的信徒,
“降下神力!”
遙遠的、黑暗的祠堂内。
頂端無數的紙片飄帶垂下,巨大的神像端坐在花圈之上,黑霧不斷地升騰,祠堂之外,烏雲滾滾。遮天蔽日,擋住了第五日的白晝。
幾乎是黑夜在提前的降臨,黑暗下的村莊裡,紙紮人紛紛活了過來,成群結隊的飄蕩在村莊中。高聲尖叫、吟唱,扭曲的聲音彌漫在山林間。
黑霧中,逐漸降下了黑雨,滴滴答答的打落地面。
祠堂内突然傳來了心跳聲。
一下、一下、又一下——
“吃人的東西怎麼能算作山神,”祭品的聲音在祂的心髒處回響,“充其量不過是個‘鬼’罷了。”
神像張開大嘴,飄帶無風自動,争先恐後的自喉嚨鑽入,湧入祂的心口。
那個聲音繼續說道,“npc吟唱的祭謠呼喚‘鬼’的降臨;”
“……玩家唱出的祭謠,當然可以召喚出另一個‘山神’,不是嗎?”
她的話音落下,翻倒的樹洞内,黑皮書突然穿過樹洞,嘩啦啦翻動着書頁徑直下落,在倒懸的天空中逐漸透明、消散。
一縷縷煙霧自書頁上升騰而起,一聲清響,像是某種禁锢突然的斷開。
黑霧升騰的天邊,一顆與衆不同的黑點出現,墨水一樣迅速的散開,所到之處黑霧升騰、消散。光點在墨水之上出現,一尾金紅色的魚背在黑霧中遊過,碩大的建築物突然解開壓縮,出現在天邊。
旋轉木馬被欄杆固定着踩過天際,況且況且的礦山車擦着山林的樹冠自半空中駛過,軌道随之生成,礦山吞噬着綠意盎然的山林,飛速的蠶食。
遠遠的傳來了宛如冰河碎裂,浮冰撞擊的響動。
祠堂内的神像伸開雙手,輕易的拉開胸口的白紙,露出心髒處裹成圓繭的祭品,她黑發紅衣,在慘白的胸腔内如此的顯眼。無數的白紙飄帶似乎找到了目标,自祭品的眼、耳、口、鼻處灌入。
兩側的紙紮人一個接一個的變臉,畫龍點睛般出現了墨色的眼珠、圓圓的腮紅、小巧猩紅的嘴巴。祂們一齊看向神像,似乎聽到了神像的震顫。
空的、空的、這是一具空殼!
祠堂的天頂被掀開,燈光璀璨、音樂歡快的遊樂場出現在天頂之上,巨大的海盜船搖擺而過,撞開了祠堂的牆壁,那一側的紙紮人接連消散。
黑霧自胸腔中掙脫而出,凝聚成兩個握拳的大手自遊樂場上錘落。水晶碎裂的聲音響起,巨大的摩天輪倒下,很快,碎片宛如鏡子一般升騰拼接,恢複原樣。
遊樂場的正中央,穿着笨拙卡通外套的npc站立在一起,遙遙向着神像鞠躬。
一雙逐漸白紙化、布滿裂痕的手撕開白紙做成的飄帶,扯出喉嚨處的紙團,閑庭信步的走出。一道無形的紅毯出現在她腳下。
“這下可真是縫縫補補将就着用了。”趙書墨揉揉手腕,白紙化褪去,恢複了皮膚原本白皙的膚色。
遊樂場逐步蠶食着山林,她正在逐漸掌握此地,空間已經沒有了意義。
她跨出一步,立刻出現在npc的前方,随後轉頭看去,層林盡染的山林逐漸掉色成為白紙,随後邊緣如同灰燼一般騰空而起,遊樂場的磚石道路逐步蔓延開。
山林都如此,更何況紙做的山神。
祂亦層層碎裂,無法平衡的半邊神像歪斜着,在觸地前化為飛灰。
喇叭響起,彩帶翩飛。巨大的煙花在半空升騰。
一切都在消散,一切都在新生。
趙書墨再次跨出一步,她的身形巨大,她的身形渺小。在她一念之間,她看到了山林最後的一部分。
小而破舊的神廟端坐在林間,山林副本中有白天和黑夜,卻沒有太陽與月亮。慘白的天光和深不見底的夜色交相呼應,短暫的喘息和夜行的殺戮無止境的交替。
但是遊樂場是有月亮的。
這一瞬間,來自遊樂場的圓月灑下了清輝,切實的照在了最後的、殘存的神廟之上。
“終于看見你了,第三座祠堂。”
木頭腐朽,牆壁斑駁,半開門扉中,掉漆的神像底座坍塌,祂半歪着矗立在正中。破損的房梁處,月光落下,照在祂低垂而仁慈的面目上。
“會對這一切感到厭倦嗎?”她詢問,對這一半的同類。
木質的神像沒有回答。
碎裂聲響起,最後的神廟就此消散。
巨量的能量湧入遊樂場中,趙書墨閉上眼睛。她感到自己的心髒開始跳動,山林曾經吞噬了無數的感知,這些感知彙入她的人形身體。好像一張大手拂過她的記憶,她再次記起了所有的愛恨。
能量,令人欣喜的能量。讓副本得以長久存在的能量。
趙書墨看着自己纖細的雙手,她握住拳頭,就像握住了一直以來的最大的渴望——自由。
她無比清楚的知道,現實世界也好,副本世界也罷,從此刻起,她都可以靠自己長長久久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