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萬物生發的春夏,宿傩更喜秋冬肅殺也尋常。他還愛看火山爆發呢。
她後來去查閱了資料,知道有關這種自然災害,宿傩講的分毫不誇張。偉力之下,人不過是蟲豸草芥,死了也就死了,還有之後的污染和疫病……
總是有些觸目驚心的。但宿傩會噗嗤一聲笑。
就……他不是什麼好人,她也知道,所以不能對其人格有期待。
浮舟吹着風,抱緊了任由她倚靠的男人,持續散發的熱意貼到了面頰,忽而又覺得自己這種扭捏的心态也見不得人,因此有些羞澀。
“怎麼了?”
她悶頭不肯說話。宿傩于是輕輕抱起了浮舟的軀體,橫在車廂裡自己的懷裡,好讓她更舒服地躺着:“不明白你在想什麼。”
浮舟順手搭上他的肩,随口應聲:“這點倒是和大人一樣。”
“哦?想知道我在想什麼?”宿傩來了興趣。
她聽他語氣張揚,心中警惕,口中讷讷:“……嗯。”
“這可稱不上什麼恭敬的回答……樂師?”
浮舟一時語塞,竟是連自己在想什麼都忙亂之間忘掉了,應答慌張而不穩重:“嗳嗳,什麼?”
什麼樂師她才轉生不到一個月不知道哇!
宿傩一手拉扯她的肩膀,又拿捏她的下巴,将她扭轉到對着他臉的方向,哼聲拖長,似在思量:“你可曾以為我是什麼好敷衍的人麼?要說謊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
他手指覆蓋她兩片唇瓣上,撫摸着警告。
浮舟乖乖地将兩手并在身邊,那樣子頗為無知無措:“大人的反應也真是難以料想。但我不曾學過樂器呢。”說完這個就難為情地不隻如何是好了。
嘴唇上的力道忽然加重,似乎想是要壓斷她唇下白齒。宿傩的聲音陰沉銳利:“這樣麼?”
她開不了口,隻能微微點頭。身體輕顫,等他的回複。
宿傩不輕不重,以平淡的口吻說了句“是嗎?”那語氣也毫不像提問題。忽如輕風吹拂,所有的壓迫皆散,好像她就隻是在宿傩懷裡發了一會呆,現在醒轉。
不過口中淡淡的血氣叫浮舟知道,并非虛幻。
宿傩對她有所懷疑。但她自知己身算不上什麼,對方随口問問的事情,不緻招來防範。浮舟相當識趣地提着裙裾從他身上離開,慢慢挪移到另一邊。
心中卻不為他的敏銳擔憂,總歸她傷不到宿傩,因此要是能讓他稍微高興點,說不定對方就像施餅那樣,随手一撒,吆喝着就給了。
……眼睛也好,腦袋也罷,反轉術式都能長出來新的吧?浮舟苦中作樂思量。不過反着講,要是惹宿傩不高興了,她遲早是會死的。
羅帷中人容貌究竟為何,宿傩看起來還真不像是會因此好奇而想一探究竟的類型呢。他才沒那種探秘的情志。比起那種,說着“無聊”然後一把紅柴丢下,感慨“燒了都一樣”,最後遺憾一笑--
浮舟以為這才是宿傩。
有一部分屬于人類的東西被他自己剝離掉了,而老實說,她其實也不好奇緣由。
從來沒空為他人已經失掉的抛卻之物流連,接下來的半天内浮舟都不聲不響不動地靜坐。車外的動靜一晃而過,她無一次側耳,不聞不問如銷亡桂枝。
等到用膳時,應宿傩的要求,才像被主人喚醒的人偶有了知覺,跟在他後頭,扯着袖子出去吃飯。
夜裡,風飒飒吹拂,空氣潮濕得似又要落雨。露重霜寒,下午又睡夠了,無法入眠的浮舟探到了床邊,撩開紗簾,讓風吹在身上。
卻不想宿傩在身後鬼魅一樣纏上來,手指勾住她的衣領,指節磨蹭她後背敏感的肌膚:“睡不着?”
浮舟被吓得激靈,又不敢抱怨,就隻小聲說:“風好大呀,對不起哦大人,我不該動它的。”
天生的好情商全用來給宿傩找台階上,浮舟覺得自己怎麼也堪當言語建築學大師。宿傩這邊倒是懶得理會她找的由頭,自動默認失眠,故一把揪過浮舟到身前。
他的兩隻腿就在她臀側,一隻手圈着她的腰,把她豎在身前:“那我們來聊天。”
世路艱辛啊,浮舟笑着說:“好呀,最愛和您說話了。”
“好,就來說說你的經曆。”
晦月生,七日成,成來長喟曆八苦。浮舟如果長了眼睛,也合該輪到她翻白眼,但沒有。
她老實地應好,又把自己從那晚上落下,又到如今的事情細細說明。
宿傩又問她如何得知,如何能懂。她又重複了之前對裡梅的說辭:“唔,自然就知道的,我也不懂怎麼去探究其中緣由。”
也不曉得他信了沒,總歸是不再追問。
浮舟心裡自然悔恨,因睡不着覺而生出事端,也不是頭一次。而宿傩在夜裡十分健談,不知道怎麼的,像是不用睡覺,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警醒他。
這麼心裡排解着,她也迷迷糊糊倒在了他手臂上,總算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