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舟隻好扶着樹,低首搖頭。
依照她的經曆,這兩位都是好勝心不弱的家夥,自己又說不上話,這下當真要難以收場了。
慶幸的是,庶民出身的萬身上沒有什麼自憐之情,在貴族小姐面前絲毫不覺得羞愧,三言兩語把年輕氣盛的荻花耍得團團轉。
在侍女們終于趕來時,荻花已經抛卻儀态地跺起腳,而惹她生氣的人正拍手笑。
“哈哈,真有趣,看你編排起别人時眉飛色舞,現在輪到自己了,居然就受不了。”
“你!!”
“如果我也像你們一樣在背後多舌,你會好受些嗎?抱歉,我沒有那麼不坦蕩。”
總體就是這番情境,早隻會鬧成這樣……
但浮舟也同時往好處想,她高興了,就不會再這麼多人面前動手了吧。
她沉默着,等待結束,卻不知,自己這番置身事外也得罪了女伴,叫對方覺得她是隻會在後頭觀望的狡猾之人。
本想叫住一個侍女請她帶着自己回去,荻花卻已走出段距離。氣沖沖吩咐:“你還管她做什麼,不知道是誰養着你們的嗎?”
于是,浮舟就被丢在了這個地方。
還有人在說風涼話。
“你的好朋友生你的氣了呀。”萬就在她旁邊不遠處,唇槍舌戰之勢還未衰竭。
浮舟苦笑:“應該更生您的氣吧。”
“怎麼樣,你說句好話,讓我扶你回涼亭如何?”
浮舟也不羞惱,真就請求:“那勞駕讓我牽着袖口……”
“我開玩笑的,哈哈。”說完,萬的腳步聲往山谷裡走去,“應該能聽出我往哪裡走的吧,不想走失的話可别跟上來哦。”
浮舟站在樹下,并不妄動。稀稀落落的笑鬧和樂聲乘風透霧而來,萬的腳步也确實越來越往荒僻處走。
跟上她?不,浮舟擔心過幾天他們會在小溪裡把她找見。
聽聞昔時檀林皇後虔誠敬佛,臨終前留下遺囑,死後不葬,曝屍荒野,為饑鳥供食;衆人見美人銷隕後終成白骨,亦知世事不過苦海,方能破除愛欲迷瘴。
原先荻花說了會帶她同歸,所以裡梅早已回去。現在麼,怕是沒那麼好運能坐上她的車了。
不管怎麼說,明知危險的事情浮舟是不幹的。
她情願碰運氣留在這裡,等有人走近了再嘗試搭話。
可惜,随時間流逝,哀愁之氣輪轉了太陽,周圍安靜而漸不聞人聲。曾被日光驅逐的寒意在地上滋長,郊遊的人群來時熙攘,現在也隻剩下她和原野上的花草了。
難怪貴族們出行總要帶上烏泱泱一幫人,不然很容易就走丢了,像浮舟一樣。
她轉而坐了下來,正如醉倒羅浮夢的旅人一樣靠着樹。
天黑了,宿傩會來找她嗎?
浮舟當真說不好,她覺得他挺怕麻煩,常理不足以概括他。總的來說,是不可依仗的。
既然如此,就隻有等明天,有人來春遊的時候,請他們……
突然,有人聲如驚雷炸響:“你運氣不是很好嗳,我都去更深的地方轉過一圈。天也暗了。”
聽見突然響起的女聲,浮舟簡直驚得要跳起來,萬竟然這麼晚了還原路折返。如今碰見了她,又是荒寂無人的地方……
浮舟不能表現的害怕,因此就實施用寬大的袖口遮住表情,一副羞愧難當的模樣:“萬大人。”
“平安京的人都很勢利眼,能把你丢在這,多半你也是個無關緊要的人。”同樣可以說是殺人如麻的咒術師自然不愚笨,她走近了:“而且我不喜歡你。”
“……”浮舟語塞。
原先,浮舟心中對宿傩還是頗有微詞的,想着要不是他帶她去新嘗祭,又被萬看上,怎樣她也不會遭遇墜落的傷。
現在,卻覺得那次隻能怪命運無常。
能和裡梅有來有回,論武力,浮舟知道自己多半是沒指望了。
“等等,你先說一下你家裡的情況吧。父母是誰?或者有沒有什麼親戚?”萬大大咧咧地踢了踢她的腿,并不用力,浮舟彎起膝蓋。
萬解釋了緣由:“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不用做事,還有侍女伺候。厲害的人物我就姑且相讓了。”
竟還有這樣柳暗花明的時候!
雖說浮舟疑心此地抛、屍十分簡單,但斷然不能說出口給對方提供信息的。
她于是佯裝不知自己在生死邊緣,好脾氣地說:“您聽說過兩面宿傩大人嗎?”
“哦,聽說他身邊跟了個冰霜咒法的。但你根本不是術師。”萬找到了她縮起來的腿,又踢她。
這次力道增加。
浮舟也是撞到了萬傲慢驕橫的面貌,她委屈:“其實我是他女兒來着。”
“……”萬也沉默了。
浮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為了這次還未有頭緒的目标也拼上了一切:“總之…家裡沒有仆童,出行也傾向于簡便。我們本來也不是京都人,客居,所以才--”
還沒說完緣由,浮舟就忽然聽見十分耳熟的步伐躍動聲,同時,萬發出一聲愣怔後的驚呼:“唔……”剛才近在身邊,現在她往遠處跑動。
聽見萬不經意将想法說出來的呢喃:“什麼?原來都在騙我啊。根本不是傳說裡的怪物…”
浮舟陡然一驚,上次萬這麼反應是見到了宿傩。
而現在是?
她捂着胸口,不敢再往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