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此,添了一句:“聽說過腐草成螢的典故,但不知道從樹上斷頭的花,落到土裡會變成什麼呢?”
話不投機半句多,裡梅再不理她。浮舟又吹了一會風,便收起懸空已久開始發涼的腿,墊在身下,轉了個方向站起來,她走向房間,剛踏入門就被人抱起來。
在室内接應她的手屬于宿傩,它摟的很緊,要把浮舟的腰折成彎弓的弧度。浮舟艱難地呼吸。
“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他這麼問。
她當然要回答:“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不過這攔不住宿傩的腦袋,他一向不好糊弄,前次飲酒又暴露了不足。
“浮舟,不要騙我。”宿傩這麼說,手指在她脖頸與臉頰遊移,撫摸她任由施為的肌膚。
他說的認真,情緒自然與平時不同。然而内裡的波瀾,浮舟作為受害人,更比他強烈許多。
隻是她受到沖擊也不聲張,搖了搖頭:“我不明白,從我們剛認識,你就在說我聽不懂的話。我何曾隐瞞什麼事情呢?”
距離這個人串聯起線索還要多久呢?浮舟不禁抽離出困境來這樣思忖着。
也許快了吧……她連姑且欺騙自己都無法做到。
若将生命比作春花,這朵還沒應季的花本就難逃摧折,但莫非還要雪上加霜,殒命當場麼?
宿傩這樣的人啊,做出什麼都有可能。想到這裡,浮舟隻覺得他一定是捏緊了她的脖子,于是虛弱又劇烈喘息着。
等他推她出房間,浮舟自己才意識到:被掐住脖子的人是沒辦法呼吸的。而她……是太緊張了才屏住呼吸。
寒風驅散了身上殘留的氣息,但宿傩話語猶在耳邊:“誰說要把你怎麼樣了,膽小鬼。”
浮舟摸了摸鎖骨上的冷汗,扭頭走去了另一個房間歇息。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怕?她每一根汗毛的感知都因壓迫感而拉長。
宿傩并沒有放棄對她的試探。浮舟渾渾噩噩是因為她不得不如此,然而他那種明明懷疑卻總不選擇逼問的态度,叫她覺得他才是那個膽小鬼。
她擔心死亡,他在擔心什麼?
幾天後,宿傩買了一架和琴,問道:“你會彈嗎?”
浮舟搖頭,像聽見了晦澀難懂的謎題:“從來沒人教我。”她說完了就拿起茶杯湊到嘴邊,借此緩解無事可做的尴尬。
“那你來試試。”但是宿傩不管,他摘走了她手中陶杯,水在她衣襟上染濕一片,緊接着是琴被推到身前。
宿傩催促說:“快點,不然别吃飯。”
她窘迫的神情不像作僞,但逼不得已而為之,于是雙手無措地摸上冷冷的弦,以怪異的姿态拱着手心,按壓着,并拙劣地撥動另一側。浮舟這聽見粗劣的音色就自己渾身一顫,繼而僵硬頓住的姿态俨然就是個怕闖禍的初學者。
宿傩在旁邊暗自評判着,不顧那的确不能入耳的噪音:“不夠,繼續。我叫停你再停。”
浮舟也隻好為難地虐待了不菲的蠶絲一遍又一遍。直到手指和琴弦都受不了折辱,她握拳放身前,怎麼也不肯再動彈。
“真難聽。”宿傩說,“沒想到你還真是不會彈琴。”
浮舟被迫鬧了通笑話,姑且蒙混過關,但臉上并不高興。
反正他已經懷疑了,沒那麼好打消。
當晚,他還譏诮她指法拙劣:“怎麼會把手拱起來,怎麼想到的?”
浮舟心想,彈鋼琴彈的,說了他也不懂。
她翻過身,挪遠了。
宿傩在身後輕笑,等浮舟入睡了,呼吸既緩又平穩,他才又把她攬入懷中。
又一天,宿傩帶着她參加初春的遊宴,管弦與閑談入耳,浮舟覺得自己像是宴會上被自帶的酒水,既拿不出手又品質平平。
自認為等而下之的侍女跪坐在主人身旁,絲竹雅樂皆不入耳,在歡愉的場景裡獨具一格。或有人猜測,也許是殘缺的緣故吧;她又是宿傩帶來的人,在他旁邊,也沒人上來說話。
宿傩用曾愛撫過她發絲的手斟來美酒,冰涼的質感貼上浮舟的嘴唇。“喝一杯?”
面對遞到嘴邊的邀請,她扭過頭,堅決拒絕了這項提議:“不喝。”
身負古怪傳聞的女人,一朝撞了大運卻不知珍惜,周圍的賓客無疑會多少帶點好奇又挑剔的眼光看她。
世人好熱鬧,自然也好奇宿傩會作何反應。
可當衆被駁了面子,他也未見惱怒,了然道:“也對,酒後吐真言。再說你年紀還很小。”每個字都是意有所指。
浮舟聽着卻害臊,這裡出場的遊女大多年幼,看着顯然都比她要小……再說這些都是她上次的說辭。
但她也不反駁,也不理會。
稍過了一會兒,趁着有人來請宿傩辦事,事由麼,家中邪祟侵擾,望大人撥冗查看雲雲,浮舟聽了一小會就挪動身體離開。
她在這個暖和的房間裡透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