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舟無聊地微微掀起車簾,準許喧鬧的聲音和各種氣味竄到面前。
也許有人以為京都的繁榮可以帶動己身,所以對這裡趨之若鹜,不過這種想法大概率是種謬誤。
落魄的人來這裡反而加速了悲慘的進程,然後,他們的死也會很快被覆蓋,就好比說櫻花樹下埋了屍體會長得更漂亮一樣。
被簇擁的繁花總是很好的。
浮舟又合起簾子,靠了回去。
“感覺這裡怎麼樣?”宿傩牽起她的手,捏在自己手掌中把玩。
“還可以吧,看外面的人都興緻挺很高。”這裡的熱鬧在荒村小鎮裡可見不到,不知他們是什麼緣故出遊。
宿傩揉着她的腰身,貼近浮舟耳邊,熱騰騰的氣流掩蓋了先前聽到的一切,宿傩的氣息就和他為人一般霸道。
“疏忽了,今天是四月酉日,大街上全是看熱鬧的車馬。靠近馬場附近,路不好走。”
浮舟這才想起來,是賀茂祭。就是那個每年都規定官人和随從人數規模,但年年都超标,并且連平民也愛上街湊熱鬧的初夏活動。
既然宿傩說了馬場,可見事情已經到了走馬儀式這一步,最多一個時辰後,他們也就能在疏通的路上離開了。因此浮舟點了點頭。
周遭偶爾有車輪發出吱吱聲響,更多的則是談笑與回味。浮舟心中其實不以為然,她并不信仰賀茂神。傳說是這樣的,人們相信不豐收是神明在降災,所以竭力讨好神明。這類祭祀,比起祈求豐收,倒更像在求神明别發怒。
涉及到保護費的神明,可不是善神。但宿傩都要進宮坐祭台上首了,她還能說什麼呢?
浮舟不敢冷笑,因為正主就在對着她耳闊哈氣,他發起怒來,她甚至都活不到顆粒無收的季節。賀茂神還知道要秋後算賬呢……
宿傩本就是想多和浮舟說兩句,以為她會和一般人一樣,對這種熱鬧的慶典感興趣,她卻又關起簾子,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到底有什麼心事?看不出來。但浮舟面紗上的眉毛,皺成哀愁的形狀。
“你興緻卻不高。”
“嗯,車裡坐久了疲憊。”舟車勞頓,更多的還有周旋帶來的倦意。
浮舟把頭靠在宿傩的臂膀旁,也打斷了他即将開口的後續問話。
“我好累哦。”她撒嬌一樣說。
宿傩也就不再拉着她說話,取而代之的是停駐在她發頂的手掌,還有目光。
又稀松平常的,浮舟住進了藤原家的豪華别苑。
初夏,這裡有應季的繡球,以及沒來得及移走的葵花,都不是芬芳馥郁的品種,浮舟是被宿傩牽着手散步的時候才知道這些。
她興趣缺缺。
他大概也看出來了,于是有此問:“那你喜歡什麼花?”
浮舟想了想,歪頭答道:“桂花吧,我出生的時候就是秋天。”宿傩不是說她身上有股桂花香麼,那就它吧。
“你身上也有它的香味。”
她很認真地點頭:“這話有點耳熟。或許有人也與我這麼說過,但我忘了。”
宿傩不再過問,他親吻她。
這次倒是不再想方設法騙她的破綻了?
于是關于宿傩的喜歡,浮舟心中又有了新的定論。想必的确是有憐惜的成分在,不過一般人對于落魄的小動物也有相同的偏好。
他寵愛我,就像有閑錢的人豢養貓狗--浮舟想到。
情感是正面的,掌控是絕對的,适當的玩耍是可以接受的,忤逆是要被驅逐的。
不過宿傩不會遺棄,他要做的比那更糟。
浮舟以為自己看明白了這點,因此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趣。
這也當然可以理解。
傳說世界上有兩種人:痛苦的人、快樂的豬。飽食終日不必思考,固然可喜,但有朝一日被屠宰了,也由不得己身。
後者就快樂在意識不到迫近的悲劇。
但浮舟想通了,失去了快樂,卻也沒辦法做點什麼改善。于是她成了兩種悲劇以外的最壞結合,清醒的豬。
生活在屠宰場隔壁的生靈要是能感知命運,也許也會像她一樣吃不下飯的。
不過她的這些曲折想法宿傩當然沒有辦法理解。
他那麼強,不必說這一座位于繁華地帶的區區别苑,這個時代都是他的遊樂場。
精美的糕點與珍貴的吃食一盤盤送到浮舟面前,她隻偶然挑揀些吃下去,在這個冰塊充足的涼爽夏日,她還是變瘦了。
夜裡,宿傩抱着她的時候,也嫌她硌手。“一把骨頭,還是春天那會好。”
浮舟心裡想的是,這身體又不是為了讓他摸着舒服才在的,嘴上卻很老實:“因為吃不下。”
溫馴的皮囊下跳動着一顆想要尖叫的心髒,尋求毀滅與逃避死亡的欲望勢同水火,糾纏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