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又走進那處幽深的庭院,竹林擺蕩的奇異聲響迎客。
她幾乎能想象夜間露珠在月下泛光,又滴入池面的動靜。
排除不幸的新嘗祭這一事實,還算是個好地方。
地處偏僻,宿傩似乎在皇宮中還有舊識,不總在院中。這次,他主動留用了侍女。
“一個不夠,至少兩個。她太笨了,要人照顧。”宿傩手指點點浮舟的腦門。
她因為分神驟然被碰到,口中發出嗚哇的小聲叫喚。
怎麼好像還坐實了他的話呢?
于是,有兩個宮女照看她了。
浮舟原先還暗想自己并不需要,短短兩天後,她就領悟了凡事張口就有人做的好處。
平日裡無聊,聽宮女們在簾外聊聊天,這裡也沒有太多事情要她們做的。剛好也能聽聽流言解乏。
飽食終日,更覺無趣。終于,到了新嘗祭。
浮舟比起毫無經驗的先前,鎮定了不少,又知道自己要站在裡梅邊上一整天,特地穿了更厚的衣裳。
那場景就和海浪一般,新的覆蓋在舊記憶上。大體來說,焚燒的氣味,法師的吟唱,與之前一模一樣。
宿傩在坐下前還輕輕推了她的腰:“你就站在旁邊。要小心别犯困哦。”
一想到有了職位的萬也将來此,并且出乎意料的鐘情于宿傩,浮舟就覺得自己恐怕困不了。
實在是……有未竟之事,她還不想死掉。
浮舟輕微地搖了搖頭,口中呼氣像歎息,也是微弱的:“不會的,大人。”
随即她也鹄候在側,姿态端正而沉默,面紗後的臉及神情,皆安然如睡。
但浮舟并不如看上去那樣平靜。
一切都好像為了等待萬的到來那樣,她想,這次得想個辦法讓裡梅先出去應對,然後她就能免于被波及,姑且過了此劫。
日後的困境,到時候再想。
果不其然,等到一個不拘一格的咒術師以輕盈的姿态邁上高台。
浮舟平心靜氣,聆聽場下的動靜,人群的吸氣聲竟然如此明顯。
是她之前太慌張,或者專注于别的什麼事情,這才忽略了細節。
浮舟聽見萬開口滿腔柔情的時候,迅速地後退了兩步,離開戰場。
第三步,她也想踏,然而又憂慮祭台過小,自己反倒因為行錯路跌下去。
她低垂着頭,身形又靜如老樹,隻在風吹時任衣裙飄飛,其枝幹與根莖屹立不搖。
等到萬說“有我在,沒事的。”
浮舟牽扯了一下嘴角,根本無法想象宿傩會有什麼事情。
宿傩是孤獨的嗎?當然。
浮舟與他有過盲人摸象的接觸,雖難以想見其容貌與形體,但說到【寂寞的眼神】……
比起那個虛浮的詞彙,他明明更應當是兇狠、殺機、譏诮的!
就算宿傩當真有寂寞的神情,那也是他自己選擇的,是他自甘清醒又嗤笑塵世的眼神。
比起那種不着邊際的說法,自己看破了這些又不能與任何人分說的情形,才是寂寞吧?!
萬隻是喜歡他,所以幻想自己可以排解他的孤獨。
但浮舟覺得,宿傩分明樂在其中。他讨厭生人,讨厭萬,如果這裡的人都死絕了,他說不定反而要哈哈大笑。
而這場鬧劇終結于一聲墜響,比預期的快。這次下墜的人不再是她。
浮舟立在台上,聽一陣喧鬧,喊“萬大人!萬大人!”,還聽被關切的本人猶自沉淪的癡念:“何其苦悶的切口……”
她勾起無聲的笑。宿傩這樣的能被稱作苦悶嗎?那自己這樣的人算什麼,蟲子嗎?
一旦沉溺于愛意,人講的話也不可理喻起來。浮舟不喜歡萬。
新嘗祭結束後,還有女官和神官在分發賞賜的食物,浮舟也取了一個飯團,捏在袖中,等路上偷偷吃。
而回去途中,嘴巴裡的食物還沒下咽,宿傩就先發難。
其由頭是:“你在走路的時候吃東西。”多少帶點欲加之罪。
浮舟也就知道了,他等不到回去就要追責。
雖然不知道追的是什麼責,但宿傩不開心了浮舟就要負責。
她答道:“餓了。一天沒吃飯。”說完低頭銜走了手心最後一塊食物,齒間都是米飯的香味。
此舉換來的是宿傩的冷漠,他斥責:“沒規矩。你今晚不必吃别的了。”
浮舟頓了頓,心裡遺憾,但也沒太當回事。問:“那明早可以吃嗎?”
“你先祈禱能活到那個時候吧。”宿傩丢開她的手。浮舟隻能聽見他的低語和輕哼:“明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