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舟的心情比宿傩以為的更加幽微,但他那樣不可一世的人,或許更傾向于把她看淺薄。
但被誤解總是更簡潔的解法,她微笑:“嗯,我對大人一往情深,所以不喜歡别的女人。”
宿傩本來是有意,然而聽她這樣說,不知為何竟也覺得掃興,于是他松開手,把浮舟推到一邊:“你倒善妒。”言語間都是輕率。
裝瘋賣傻也有奇效嘞。她輕飄飄地打了個哈欠:“人生在世,寂寞的時候覺長,歡樂的瞬間卻短暫。唯有吃飽喝足是最務實的。”
說完,沾着枕頭躺下:“大人晚安。”
宿傩稍後才意識到,那句吃飽喝足是在暗諷他不讓她用餐。
絕非他遲鈍,而是浮舟先前從未有過這種陰陽怪氣。
再是說,原先有意為難的點竟然也被她三言兩語化解,直到最後他才反應過來。
宿傩原先想詳盡搜刮浮舟身上的謎團,而今……他趁着朦胧燭火向下斜看轉身睡過去的女人。
她的睡姿文雅又規整。為人卻…他心下歎息,被淺顯的詭計繞進去。
什麼時候,牽動他的情緒如此簡單了?
回憶剛才的對白,才知浮舟的狡猾就如同她握不住的發尾,輕易逃離他。
是他自己覺得沒趣才放開她,結果正好遂了她的願,浮舟,這個家夥……
宿傩一隻袖子伸出帷帳,揮手間斬滅了躍動的燭焰,昏黑的房内唯餘青煙。他回身脫下外褂,挪移到浮舟身邊。
輕撫她的衣衫,他企圖在寒冷的秋衣下找尋身體散發的溫度,然一無所獲。
要是這樣睡一晚,浮舟定會受寒。宿傩想,莫非自己接下來為她披上被子,又摟着她的腰,手掌蓋住她的腹部,也在她的預料之内嗎?
就像她假意使他無趣那樣?
浮舟到底有多麼了解宿傩呢,這是一道變量時刻在波動的謎題。答案他們彼此都不明白,猶如伸手于白霧。
不過在起床後,她了然地親吻了身邊的人,這一稀松平常的舉動卻冒犯了他。
“哦,你現在又不害怕了。”宿傩緊緊地拽着她的耳垂。
浮舟則以為,把昨天雞毛蒜皮的小事留到今天,實在沒品。她不喜歡早上剛起床就遇到矛盾。
“畢竟我愛您嘛。”恐懼會被愛戰勝,這很合理,浮舟昂着腦袋蹭他沒離開的手膩歪。
宿傩果然龇着嘴松開:“快别說這種令人惡心的話。”
他嫌棄她這樣,說起來這還是萬給的靈感。
太好了,宿傩還是和一般男人有點區别的--他不喜歡主動貼上來示愛的女人,甚至表現出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勢。可能是從小缺愛吧?她内心編排。
不懂該如何回應情感,所以幹脆希望沒有情感。
但正如理解總在迷霧中,浮舟算出了他的厭煩,沒算出後面的懲戒:“你吃不了早飯,也想害我沒胃口。”
一句話打消了幾步之遙的盤中餐。
浮舟耷拉下臉皮,不複多言。在宿傩面前惹他不快畢竟是危險的,特别她還脆弱的要命。
浮舟一整天都沒吃飯,而宿傩準備丢下她出門的舉動又被不速之客打斷。
萬來了,托反轉術式的福,她已經長好了腸子與肚皮,宛若動物宿命的春天那樣奔赴情場。
愛是一種直覺,萬義無反顧,順流而上。
浮舟聽見她愉快的動靜後轉身竄回了房間帷帳,連忙止住侍女們驚訝的呼聲,恨不能自己也僞裝成宮裡人。
她在層層紗簾内細細聆聽外頭的動向。
“你為什麼不能看看我!昨天你在我這具身體上留下的傷,更讓我感受到孤獨的靈魂--”
“閉嘴,賤婢!”
接着就是一陣聽起來像是翻箱倒櫃,但更激烈的動靜。其中,浮舟敏銳地聽見,簌簌破空和某物落水的咚響。
他們的戰場在庭中,免不了打落茂密的竹林。
“想感受我的靈魂……你還不配。”
風聲都在為單戀歎息,然而驚擾了一池水的本人并不這麼覺得。
聽起來,她被丢進水塘甚至更興奮了。
“沒錯,就是這樣!你當然會反抗,而我也要因此向你展示更多的愛,不管你要不要。”
濃烈的深情蜜愛足以教這個時代的尋常女性直呼不檢點,浮舟卻在想,宿傩語氣平淡,并未把萬放在眼裡的樣子。
就算是同被招安的同事,一個閑賦在家,另一個受邀獲賞,其中差距也不小。
起初浮舟以為僅僅因為萬是女人,畢竟先前流言都集中在她的衣着喜好上,還以為大家隻是對這個更感興趣。現在看來……果然還是兩面四手的宿傩更強。
這樣一個心思莫測又咒力高深的異人呀,浮舟再次徒勞哀歎,誰能鉗制得了他?
大概是沒有的吧。
這次,萬是被一腳踢出院子的。宿傩沒直接走,而是到室内又看了浮舟一眼。這一看,見她病恹恹的樣子,也就沒再出門。
浮舟咬着嘴唇,頭低低的,又回到了憂愁陰郁的狀态。
宿傩笑她:“這點程度你就受不住了,看來昨天還是我錯怪了你。”
知道他隻是借此又調侃一通,浮舟無力地搖搖頭,不和這種人多說。她在為前途難料煩惱,他在笑什麼?
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