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浮舟還是不打算坦白的姿态,整個人又頹喪起來,沉默而怅然。
大約終究要揮别将落的夕陽,宿傩在少人的小徑中抱起她,讓她坐在自己的臂彎裡。
他開口:“現在該到闡明身份的時候了吧?”
等她許久,他極有耐心了。
“我是浮舟,這你不是一早就知道嗎?”她也熟練地摟住他的脖子,動作中将樂得不必走路的悠閑傳遞給了宿傩。
說她能吃苦,這副安于享樂的模樣倒是不相像。
宿傩已等待了三個輪回,他的目的不止于此,他想知道更多。
“你是打定主意要兜圈子?這可得慎重思考。”
浮舟縱然疑惑也不想擡頭看他,以免被瞧出不必要的信息來。但她聽出了其中警告。
她将臉側着貼到宿傩身上,姿态放低,溫言軟語告訴他:“需要您身上一些東西,但……也不是什麼要緊的吧。您就熱心腸的答應我一下嘛。”
“不是什麼要緊的?”宿傩因此發笑,借她軟下去的态度欺上去。
“浮舟,隻需想清楚你每次都同我一樣記得,别的便也不難推測。不過你當真以為這些是舉手之勞?若如此,實在讓我費解。”
浮舟輕聲往他耳朵吹氣:“您不也好好的麼。”
“說出這種話,你還真是沒良心--哎,知道了。”宿傩踩進了淺坑,但他無所顧忌。
“這麼說你承認了你記得一切。”
宿傩知道,自己以前經常對浮舟說【可你現在不也好好的麼。】
浮舟嘟囔:“我可沒這樣說。”
宿傩就當這是承認。他問:“是每次都是?”
浮舟停頓,并沒立即就回答,宿傩在她苦心的靜默裡淘洗答案。
說來,浮舟并不算刻意隐瞞。
他自問自答:“那就是‘是’。”
浮舟氣得拽他頭發,反被宿傩拽着咬了手,但他下嘴輕輕的:“啧,頭發還沒騙夠麼。”
宿傩還接着賣弄自己的好腦袋:
“一開始也是,真是叫你撞大運了。你但凡表現得再聰明點,我都不會容許你碰到我的血。弱小又愚笨,才是你此行的底氣啊。”
他又呼喚她最初的稱謂:“樂師。”
聲音與最開始的印象結合,融于一體。浮舟回想起最開始的宿傩,他殺了一個人,他把她帶走,他……
他很殘酷,卻也有一絲貴氣的風雅。
他說的這些浮舟也都知道,她最初那次實在運氣極佳。
但結果呢?
并不好呀。
浮舟因那次經曆告誡自己,萬不可因此人暫且的表現正常而放松,那如影随形的便是死亡。
宿傩竟然那樣對她,現在還拿來當做笑話。浮舟想生氣的,但又疑慮死亡不過瞬間,細想來,她每次結束也都順理成章。
她開始設想,要是沒有那種事情,也許和宿傩的相處也會愉快的吧?
于是一頭惱怒,另一頭呢,也覺得宿傩至少有些義氣,從來沒讓她跑空過。
浮舟腦袋裡亂糟糟的,她想到他正在抱着她,想到他夜裡溫暖的身體,想到他在情濃時對她的誇獎,想到他柔軟的舌頭在她體内……
其實宿傩,也沒那麼差?
此時路過一方水塘,那裡的荷葉荷花也已凋謝。浮舟扭頭過去看,斑斑點點的水面上蕩着污濁。
浮舟推一把他的肩膀,還是覺得他講話真難聽!不管心裡怎麼想的,可不能叫他太得意呀!
她便反駁道:“反正你是這世上最機敏的人,舉世無雙。”
“這不好說,也有犯糊塗的時候。可惜對你,浮舟,還是綽綽有餘。”他捏起她的下巴,遊刃有餘地看她皺起的臉,一點也不醜陋,反叫人心生憐意:
“但智者千慮,偶爾也會被你這樣的小騙子蒙住。”
“哼。”浮舟别不開臉去,也不想認輸。說:“分明你做了這些,最後反而是被我蒙騙的了。天上的太陽月亮都不如你高潔。”
宿傩已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又逗弄了一番浮舟,這會她的小脾氣,反而讓兩人之間更少隔閡。
的确,少見她這樣鬧騰。小小女孩,也不能傷人。
他低頭欲親吻她的側臉,這時又被她躲開:“好了,不是答應你以後不那樣對你了麼。”
那麼以前的事情也都既往不咎了?浮舟自知沒有立場發問,死生之事,向來弱肉強食。而宿傩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哪有什麼緣故。
可她卻過不了心裡的坎,總是挂懷。浮舟再躲開一次。
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抗拒,令宿傩又想起那次她高高在上的一撇。
她默然,聖潔,又棄他于不顧。
她看見他了,她對他招手。
她走了。
宿傩的心情突然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