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臻發現石寒楓打來的電話的時候,已經過去很久,她在醫院忙碌,布置了插花,和父母說話,去主治醫生那裡問了情況,又給護工加了餐,細細囑咐夜間的照顧事項。這兩個月時間,簡臻覺得自己的醫學知識和法律知識都在突飛猛進。
從小不算什麼學霸,但是勝在做事認真。要麼不做,要做了,就一條道走到底,少有的堅韌。
出了電梯,下到醫院大廳,她才回撥過去。
“石律師,您好,不好意思,手機在包裡靜音,剛看到您的電話。”
石寒楓那頭似乎是很疲憊,淡淡的回複:“哦,沒什麼重要的事,我就是想問,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需要了解一些細節。”
“我在醫院,剛看完爸媽。這會兒都有空。”話,急切的出口,簡臻就意識到錯了,走出大廳,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到了晚飯點兒,似乎應該禮貌的請石律師吃個晚飯的。
“那好,我去醫院找你,還是在六院?”電話那頭,能聽到窸窣的聲音,石寒楓應該是起身收拾東西了。
簡臻讷讷的回複:“哦,好,是,還在六院。”
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應對,簡臻想查一下醫院門口有什麼看得過去的餐廳。她過往的二十二年被家裡照顧的很好,此刻一下子被抛在社會的洪流裡,難免沉浮驚恐,經驗欠缺。她不知道如何和這樣的律界大咖打交道,她想,禮多人不怪,還是要盡量周到一點。
石寒楓來的很快,衣着和早晨有點變化,脫掉了西裝,換了休閑一點的夾克,整個人少了嚴肅感,有點兒平易近人的味道,尤其是,那夾克還是溫暖的焦糖色。
簡臻上午在路邊小店買的披肩就是大地色系。
兩人站在燈火通亮的醫院門口,有一種打破夜色降臨的擴張感。
醫院裡面不讓停車,也不知道他停在了哪裡,簡臻快步迎上來,不等石寒楓說話,便說:“石律師,我查了一下附近有家台州菜還不錯……”
石寒楓看向她,小姑娘年紀不大,此刻臉上盡是讨好的笑意,但是并不卑微,是那種求人辦事該有的态度,卻又并不低人一等的死纏爛打。
哦,死纏爛打的确算不上,但是圍追堵截了自己幾次,還是印象深刻。
不自覺就笑了出來,“我不是來吃飯的,我是來了解具體情況的,不用這麼商務。”
簡臻被他這淡然一笑,沒來由的放松了緊繃的神經。臉上的笑意也不自覺放大,隻不過這一次,是發自内心的,沒有刻意沒有僵化。
“我第一次和您這樣的大律師打交道,真的是不知道怎麼弄才好,您能接我爸媽的這個案子,我應該好好謝謝您的,但是您大概也知道,我爸媽這個情況……我也真是沒什麼心思……”笑容慢慢淡了,父母躺在那裡,除了維生儀器的聲音,靜的可怕,再沒有人能回複她一聲喊出去的稱呼。
“走吧,帶你去吃我的食堂。”
石寒楓不自覺的又去摸身上的煙,沒摸着,遂放棄,收不回的手,原本想順勢拍拍小姑娘的肩,猶豫了一下,收了回來。
兩人在老鄉雞坐下來的時候,簡臻還帶着看到店鋪招牌時候的蒙。
哦,這樣的大律師居然也這麼接地氣的嗎?
石寒楓沒有和簡臻客氣,忙了一天,他一口飯都沒吃,見完簡臻回到律所,忙着複命,忙着整理備用方案。中間又夾雜着其他的事兒,這一忙,天就黑了。熟練的端回幾樣小菜。
“邊吃邊聊吧。别看,看着我,你不會飽。律師也是人,也要吃飯的。”
把一碗炖蛋推過去,“試試,幹淨、省事兒,吃的快,作為食堂,它挺合格。”
沒想到石寒楓還有這樣一面,簡臻的心情慢慢放松下來。
因為不是工作時間,石寒楓也仿佛卸下了面具,有難得的輕松。
問清楚簡臻父母的情況,石寒楓心裡有了盤算。兩個月沒醒過來,其實無非就是等一個家屬願意接受的時候,放棄治療。
在交通肇事中,受害者是否死亡,是一個很重要的量刑因素。
“如果一直沒有找到肇事司機,你打算怎麼辦?”詢問狀态的石寒楓,又是這付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的樣子。
但是現在,簡臻沒有早晨那般懼怕他,于是,敢于洩露出自己的情緒。
深深的歎了口氣。擡眸,認真的回答:“我也不知道。”
再低頭,去撥弄飲料裡的吸管,接着回答:“其實,我覺得,我主要是想弄清楚,他們為什麼出現在那裡,又是為什麼被撞上,總覺得,該有一個人出來,告訴我,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樣的。”
“現場勘察報告有提,後車想要超車,但是車速過快,對道路寬度預估不足,加上為了避讓突然出現的隔離墩,司機慌了神,就撞上了。下雨,視線受限,也是一個因素。後車全責。”
簡臻點點頭,表示自己也知道,但是到底意難平。
如果出事後第一時間報警,打120,可能一切還有挽回的餘地。醫生曾經告訴過她,失血過多,導緻了各髒器不同程度的損傷,這給救治帶來很大的困難。
當然,醫生也有說,腦部的撞擊也很緻命,哪怕髒器不衰竭,腦缺氧久了,救回來也大概率醒不過來。
氣氛有一瞬間的低落,石寒楓認真吃飯的樣子,讓簡臻覺得,這個石寒楓仿佛是個假冒的。傳說中的石寒楓,不講情面,冷靜幹練,因為是靠自己打拼起家的,所以三十不到的年紀,卻有着中年男人的氣場,簡單來說,就是顯老。這會兒卻如愣頭小夥一樣,吃着快餐,微微蹙眉,似乎還在思考,鏡片背後的眼睛,寒潭一般,窺不出情緒,但是卻一點都不拒人千裡。
簡臻覺得,如果早點看到這個樣子的石寒楓,她可能就不會在求他的路上,那麼曲折。
不管是會議場合的圍堵,還是律所前台的苦守,都沒有今晚,此刻,來的真切。
石寒楓脫掉的西裝,仿佛放下了職場的鋒芒,此刻如鄰家大哥,不對,真按年紀,就算叫一聲鄰家叔叔,也勉強過得去,有一種隻要開口,就有長輩撐腰的莫名信任。
簡臻整個人放松下來。
下一秒,又被一口氣梗住,因為石寒楓吃完飯,用紙巾認真的擦拭後,開口:“想沒想過,結案?”
結不結案難道不是警察說了算嗎?
“所以你根本不想代理我的案子?那你來幹什麼?”簡臻瞬間不淡定了。
“不要激動。”石寒楓遞過去紙巾,仿佛預料到下一秒,簡臻的淚,就像斷了弦的珍珠,散落。
“你有沒有想過,你父母現在的情況,醫生應該暗示過你吧?我不是勸你放棄尋找肇事司機,而是,也許,你要做好思想準備,這是一場一年,兩年,三年五年,甚至更久的抗戰。”
簡臻吸了吸鼻子,忽略掉石寒楓怎麼這麼清楚父母的情況,此刻滿腦子都是醫生每一次談話裡的歎息,說白了,現在就靠機器維持着,執着一個結果,對于簡臻來說,是支撐她的希望,比如,每天走進醫院,父母還在那裡,比如,往返公安局、研究石寒楓出行消息,這些讓她這段時間不至于瞎想,讓她每一天都忙忙碌碌。
她很怕,自己停下來,就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
好多大案命案,一破十幾年,幾十年,也不是沒有,這個案子雖然不大,但是也可能正因為不大,一直在區裡管轄部門打轉,技術、人力,都不算頂尖,推進緩慢,等的人心焦。
“留下記錄的案子,不管多久,隻要有新的情況,都會補充偵查,不管多久,都不會被塵封,現在,你應該更多考慮你自己,因為隻有你,好好的,你才有希望,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要不,怎麼說是律師呢,斟字酌句,他用的“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