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沾染同門鮮血的劍再次浮現在眼前,以及聞朔閃動寒芒的眼睛,還有那個倒黴師兄死不瞑目的樣子。
——一想到那人下場,言澤喉嚨就有些發涼。
“後悔了?”天道護法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波瀾:“但契約已定,如果強行毀約,你的魂魄便保不住了。”
言澤想了想,無奈地搖了搖頭:“不,我隻是在想……天下果然沒有免費的午餐。”
之前他為了早日還清家裡的欠款,拼命打工賺錢,眼看就要達成目标,誰承想一朝猝死,人财兩空。
現在穿越到這個世界,依舊逃不掉還債的命運,而且還是生死債。
這運氣,不知該說好還是不好。
好在在接受現實這方面他已經是老手了,經曆過大起大落,一度消沉也一度看開,慣會苦中作樂,自我調節。
往好處想,隻要把那個大反派一樣的家夥除掉,契約完成,從此以後就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可以享受不背負欠款的自由人生了,豈不美哉?
不過。
“任務我接受,不過我還有幾個問題,”言澤道,“我的魂魄鸠占鵲巢,占據了這具身體,那原本的那個‘言澤’又到哪去了?”
天道護法從容道:“一具身體無法承載兩個魂魄,吾已将他收入雲隐殿中,往後他便随我在此侍奉天道,也算是他的際遇。”
言澤打量着面前的光團。
無法觀測到天道護法的表情,也感受不到他語氣的異常。但從這個回答可以聽出,他雖然不太看重凡人性命,卻也不至于完全冷血無情。
又問:“可既然要我施行刺殺,為什麼不捏造一個更方便的身份。”
據他剛才了解到的情報,這具身體的原主人‘言澤’,修煉二十餘載,還隻是一個連築基都達不到的低階弟子,再加上本體為妖,很難在修為上有所建樹。
而聞朔的修為就跟開了火箭一樣,自己這點道行根本無法近他的身。
誰知,天道護法這次沒有立刻回他,沉默片刻後,突然說起另一個不相幹的話題:“聞朔曾是一名棄兒,被山間野獸撫養長大,直到十歲那年被他師兄撿到後才帶回天衍宗修行。此人對他而言意義非常,他對此人亦心懷妄念,求而不得。”
言澤:“啊。”
仙門八卦,内容勁爆啊。言澤不知道他為什麼提起這個,但立即被吸引了注意。
“聞朔走火入魔後,殺害了不少同門,欲意叛逃而出。他師兄聽聞後前來阻止,與他大打出手。那時聞朔當時已經殺紅了眼,失手殺了他師兄。”
嚯,原來還是一場無疾而終的虐戀。
言澤拿袖子抹了抹眼角,很是感動:“故事還挺曲折。不過這跟我的問題好像沒有什麼關系?”
“人死不能複生。聞朔一直對此事耿耿于懷,這也是他唯一的弱點。”
言澤哂笑:“你該不會是想說,我現在的身份和他師兄有點關系,讓我去和他套近乎吧。”
等下——
言澤突然笑容一僵,他想起自己和聞朔剛才的一面之緣,那時聞朔明明已經動了殺意,卻在看到他的臉之後立即轉變了目标,對外圍那個倒黴師兄出手。
他以為倒黴師兄是死于出言不遜,罵聞朔“罪該萬死,死有餘辜”才惹怒了對方。但現在想想,在場每個人應該都是這麼想的,聞朔卻隻單殺他。
要說倒黴師兄和别人有不一樣的,那就是他慫恿了自己。
天道護法貼心地給了言澤思考消化的時間,看着言澤臉上變幻莫測的表情,最後才慢悠悠地說:“你應該也意識到了,他對你和對旁人有些不一樣。因為你這具身體,與他那師兄有幾分相像。為了彌補昔日的缺憾,他非但不會殺你,反而還會保你性命無虞。”
他說得很隐晦,言澤卻聽懂了。
——是想讓聞朔移情到他身上,以此為弱點暗殺他。
言澤:“你不僅想讓我賣命,還想讓我賣身?”
他以為自己拿的是救世劇本,原來其實是狗血替身劇本?!
“賣身倒不至于,隻是方便你接近他……”天道護法心虛地飄遠了一點:“聞朔對接近他的修士格外不信任,修為稍高者難以近其身。你如今的身份反倒能降低他的警惕。且鏡妖一族的能力遠比修為有用,很有成長潛力。”
鏡妖能力是挺好用:不死系,能複制他人容貌甚至能力,可以窺探他人記憶。修煉得好了,可以和高階修士一戰。
可問題是,他要對付的那個人可不是靠這種小手段就能殺死的。
言澤感覺自己不僅上了條賊船,而且攤上了一個喜歡畫餅的老闆。
天道護法似乎也想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補救道:“這已經是天道推演出的,最有可能成功的方法了。”
光團中再度飄出熒光點點,彙入言澤腦中,這次演示的是天道推演的不同分支結局,比如言澤獲得絕世秘籍後修為暴漲,刺殺聞朔卻被對方反殺;又或者言澤穿成位高權重的修真界大能,集結各派圍剿聞朔卻被對方反殺……總之每個結局都不得好死。
看了自己的各種花式死法後,言澤稍稍冷靜下來。
按天道護法的說法,聞朔的氣運非常強,除了自己,沒有人能真正殺死他,且其他人的存在會加強這種因果律,即是說,遇到再危險的情況,隻要在場有其他人存在,聞朔逃脫死亡的幾率就會高幾分。
所以即使制定再周全的計謀,最後都免不了言澤一個人直面聞朔。
然而論單打獨鬥他确實不是聞朔的對手,走懷柔路線也不失為一種方法。
再說就算他想當替身,看聞朔那副冷淡酷哥的樣子,估計也不會真的對他怎麼樣……呃,大概吧。
“時間快到了。”不知何時,光團的光芒正逐漸變得黯淡,天道護法的聲音也變得更模糊了,“吾為了讓你下界,私自篡改凡人命軌,受到天道限制,暫時不能再幹預凡界。在此期間,諸事還需你自行定奪。”
言澤:“喂,你這就要做甩手掌櫃了?好歹咱們也是一條戰線的隊友,你就不能再多透露點信息?”
天道護法的光團潰散成無數光點,浮遊在言澤周身,從中傳出缥缈的聲音:“那吾便給你最後一條忠告吧:别忘了你的最終目的,切勿入戲太深。”
漂浮的光點盡數流入言澤的眉心,雜亂的信息像洪流一樣沖刷他的意識脈絡,頭腦一陣眩暈,他失足跌落入碧海之中。
“回去吧。”
冰涼的海水從四面八方湧來,将言澤包裹、淹沒,他的魂魄又開始下沉。
深水之下,遠處那座宮殿的倒影被折射成無數碎片,宮殿上方星羅棋布的星河就像無數隻盤根錯節的觸手,将凡人的命軌連接到這裡。
言澤耳中最後聽到的,依舊是天道護法缥缈的聲音。
“吾會在這裡,一直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