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裴綽道:“那女子跟你有何關系?”
懷晴咬牙,“你隻說,你見過,抑或沒有見過?”
“見過。”
林間萬籁俱寂,四周暗影層疊,唯有腳下一簇火苗騰騰躍起。火光映得裴綽臉上一層橘黃的微光。
懷晴還沒說什麼,便見陸九齡猛地探身,一把攥住裴綽的手腕,語氣顫抖而激動:“她在哪裡?”
裴綽的神色一沉,眼底閃過一抹淩厲,轉而望向他:“她是老師……什麼人?”
“她是我此生願以性命相護之人。”
這話一出,火堆周圍的空氣仿佛瞬間凝滞了。
裴綽微微握緊拳頭,眸子掠過一絲不可置信,恍然大悟道:“難怪當年她三番五次來我宅邸,處處試探。她在找老師啊……”
“别廢話。”懷晴冷聲打斷,眼神冷銳如刀,“她現在,在哪兒?”
“她?”裴綽眸光鎖住懷晴,“你為何這麼緊張她?”
懷晴手心裡捏着銀絲縷縷,指尖發緊,殺意幾乎要沖出口而出。她死死壓下那股沖動,咬牙切齒道:“你快說。”
裴綽卻忽然彎起唇角:“妍妍,我已經回答你的問題了。輪到我了——她,是你什麼人?”
“她亦是我一生一世,甘用性命相護的人。”
林風忽起,吹得火堆猛然一顫,火苗瞬間升高又驟然低伏。
裴綽的身形輕輕一晃,像是被這句話砸得猝不及防,臉上的表情有一瞬裂隙,仿佛窮途末路之人終于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卻猛然斷了。
“現在,你可以說了吧。”
裴綽神色複雜,沉默了許久,喉頭微滾:“答應我一個條件,我便與你說。”
懷晴心頭一跳,眉間微蹙。
什麼條件?
裴綽又要做什麼?
能讓裴綽也為難的要求,隻怕絕不簡單。可此刻,她已循着線索摸到了門檻,隻差一步,如何肯放下?
她神情一凜,語氣卻柔了幾分:“說罷。是什麼條件?我應了。”
“你連這個條件都沒聽我說完,便應了?”裴綽臉色越發沉了下來。
“你說罷。”
裴綽聞言,忽而低低一笑,笑意藏着一抹難以言說的痛:“好,那你聽好了。”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仿佛說出誓言一般,低聲道:“妍妍,我要你……陪我去天燈節。”
夜風倏然掠過林梢,火堆一晃,飛出幾點火星。
懷晴怔住了,連陸九齡也訝異地望着他。
“……什麼?”懷晴聲音一輕,仿佛沒聽懂。
“我說,”裴綽站了起來,逆着火光,望着她的眼神微紅卻固執,“我要你,陪我去一趟天燈節。就你和我,不問前因,不念恩仇,隻看一夜花燈,一湖水月。”
他頓了頓,低聲道:“你若應了,我便告訴你——她,在哪裡。”
天燈節是江南一年中最盛大的節日。那一夜,城門不閉,宵禁全解,萬家燈火徹夜不息,燈山燈海,流光溢彩。人們在天上放燈以祈願,水上浮燈以追思,天上地下,相映成輝。今年的天燈節,便定在三月後的嘉祥舉行。
懷晴凝眉思索,應了:“好。”
裴綽眸子一亮,盯緊她,聲音微啞:“你不許再騙我了。”
“嗯。”
話音一落,懷晴隻覺天旋地轉,地上的火苗一簇火苗仿佛驟然炸裂成漫天火海,将她包裹住,意識變得模模糊糊,耳邊一陣轟鳴,便暈了過去。
……
等她再次睜眼時,映入眼簾的是麻黃色的烏篷船頂,天光昏沉,耳邊水聲潺潺,便聽容悅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阿姐,你終于醒了,已經六日了!”
頭皮傳來一陣刺痛,懷晴環顧四周,這烏篷船不大,艙内左右兩側坐着容悅和安甯公主,艙外裴綽與陸九齡迎風而立,聽到船艙内的聲音,裴綽掀簾而入。
江風帶着微涼的水汽撲面而來,岸邊偶有漁火遠遠飄來,又被水霧吞沒。
“再過一日,便到嘉祥了。”
安甯公主補充道:“樓船沒了,我們一行人分成好幾撥,分别乘舟南下。”
見懷晴一臉困惑,陸九齡解釋道:“你身中沉煙之毒,沒有一月一次的解藥壓制,毒素遊走全身,終究……”
他頓了頓,話未說完。
裴綽鐵青着臉,不發一言。
“生死有命,我早已知曉。”懷晴語氣輕松。
容悅卻已忍不住,抽出匕首,反手将鋒刃架在陸九齡脖頸之側,怒聲質問:“解藥在哪?你不是大晉少師麼?你自己造出的毒,你總有法子!”
懷晴一驚,面露震動。
容悅道:“我在金光明社舊藏卷宗中翻到過。沉煙之毒,正是當年你與昭明太子所造,是不是?”
刀尖擦過陸九齡的皮膚,留下猙獰的紅痕。
“慢着!”懷晴擒住刀柄,“少師兩年來身中沉煙,無計可施,若有解藥早就被解了,何必等到此時?”
兩年來,裴綽用雪參吊着陸九齡的命,任他昏迷,也沒能找到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