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上,方岐的思緒從眼前這個案子不停地發散,各種各樣的回憶就像是洪水決堤一樣從他的大腦傾瀉出來。
三年前的那起挾持案還曆曆在目,他一直都清楚自己身上需要承擔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但人就是一個矛盾體,越是想的明白就越容易和自己過不去。想着他自嘲地冷笑了一聲。
無論是對那天晚上躺在病床上的方鴻祎,還是面對着擠壓如山的工作,還是面對自己的同僚、那些受害者,這些東西早已成為一種無形的壓力,在還沒有察覺的時候就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好幾次方岐都察覺,事到如今水到渠成這一說法在這裡根本行不通,一切過于迷茫卻也過于清晰,他隐約覺得似乎有什麼關鍵隻不過是近在咫尺,自己卻是始終打不破面前這道透明的牆。
如果現在抓到了丁傑他又會像我們說明什麼?如果他真的在這個案子裡就是一個不起眼的角色那又該怎麼辦?28歲的丁傑和36歲的李文斌到底是因為什麼把這兩個毫無相幹的人連接在了一起?
抓到丁傑他就能給我想要的答案嗎?
方岐看着不遠處落下的夕陽還有馬路邊鋪得厚厚的楓葉,陽光一直刮進車輛的主控台,到了今天,所有壓在方岐心中的顧慮全部卷了上來,就像十一月裡落下的楓葉,厚厚疊疊。
他轉過醫院停車場,剛從一棵巨大的常青樹旁駛過,就看到站在青樹不遠處的餘昇。
方岐緊促的眉一下子就舒展了。
“你今天怎麼這麼慢?開會了?”
方岐停穩車子車門被打開,餘昇看着副駕駛座的那疊厚厚的文件伸手就将他拿了起來:“給你放後座。”
方岐看着他坐穩系上安全帶,餘昇低頭的一瞬間,方岐就恰好看到了他高挺鼻梁上的那副厚厚的無框眼鏡。
“以前我都沒發現你的鏡片這麼厚,度數挺高的吧。”方岐打着方向盤出去。
餘昇說:“八百度的近視能不厚嗎?。”
方岐一笑,随手拉上手刹就飛快摘了餘昇的眼鏡。
“你!”
“這是幾你看得清嗎?”方岐随手比了個數字。
“把眼鏡給我。”
“你看看我比的是幾。”
“三十老幾的人怎麼還玩這種小學生的遊戲,快把眼鏡給我。”餘昇伸手去拿。
方岐讓開讓他搶了個空,餘昇看着他沒好氣道:“無聊死了,三行了吧。”
聽到答案,方岐才像赢了一樣把眼鏡遞給他,這種大男孩似的玩笑突然讓方岐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學生時代,此刻他覺得自己毫無僞裝,甚至可以把心中的一切排解。
人是群居動物,方岐一直都知道。
兩人鬧笑了一番車子才往前走,方岐斜眼一看,這時候夕陽落下,餘昇睫毛的黑影就恰好投在他的顴骨上方撲朔晶瑩,等到他擡眼,方岐就再次掃到了他那雙漆黑的眼眸。
陽光下,餘昇眼眸裡的瞳孔微縮,虹膜就像是火山岩地表的水,層層疊疊,透明卻曲折,深不可測。
“你看着一點也不像是高度近視。”
餘昇帶上眼鏡笑了笑:“可能是因為……我的眼睛沒有變形?”
車子駛在馬路上,不遠處,入城河流走,彙進盡頭。
方岐突然回想起資料上家屬那一欄隻有餘昇外婆一個人,不知不覺間,方岐竟然已經開了口。
“你覺得辛苦嗎?”
“什麼?”餘昇一愣。
“哦、就是,你之前不是說你父母去世的早嗎?我就……”接着他補了一句,“你要不想說也沒關……”
方岐話沒有說完,竟聽到餘昇笑聲的笑了笑。
金黃色的夕陽落在餘昇的臉上照出他現在的笑意,那毫無防備的自然神情仿佛黑暗航行中的一個燈塔,隐隐約約地在方岐心中掀起了巨浪。
他轉頭看着方岐說:“辛苦啊,我父母如果現在還在,五十歲?六十歲?今年是17年,就算平均壽命隻有七十歲,他們還可以活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