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君閉上眼,感受着這個純金象頭從額頭傳來的那一絲冰涼,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抽身挺直,覺得嘴巴發苦,于是從口袋裡掏出一顆已經有些化了的牛奶糖剝開喂進嘴裡。
“哼哼哼……哼哼哼……你在思念誰……”
尹君守在離床不遠處漆黑的客廳裡,半晌,他聽到了卧室那邊傳來的被子的摩擦聲,他聞聲走過去,就看到金銘輝微微睜開了眼。
晨光熹微,左台山外的天空裡,橘紅的夕陽再一次升上了天空,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金銘輝睡醒睜開眼就看到尹君,他看着他還穿着昨天那套衣服,恻隐之心在胸腔裡微微晃動。
“我要喝水……”他開口。
尹君擡腳走過去:“幹爹,你看外面的空氣真好啊,”說完他拉開落地窗簾,外面的陽光一下子刺進來,晃得金銘輝睜不開眼。
整個卧室一片明亮。
“拉上。”他悻悻道。
尹君沒有聽他的,隻是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一覽無遺的開闊視野。
“快拉上,再給我倒杯水。”金銘輝的皺眉。
尹君轉頭,然後就着陽光看着金銘輝龜裂的嘴唇,和如同溝壑一般令人發嘔的皺紋。
“幹爹,”說着,他走到金銘輝身邊慢慢坐下,“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跟你來這個房間的時候我幾歲嗎。”
“……”金銘輝不知所雲。
尹君笑了笑:“六歲,是1998年。”
“尹君,你想說什麼,快去給我倒水。”金銘輝的氣很虛弱,又或許是那些艾斯挫侖的緣故,雖然醒了但他還是有些昏沉。
“幹爹知道我為什麼記得那麼清楚嗎?”尹君側坐在床邊背對着他,臉卻面向窗外的一片甯靜和純潔。
“因為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就坐在那裡,”說着尹君指了指客廳的方向,“我被你弄得下面全部是血,我出不去,隻能打開電視,”他笑了笑,像是在自我嘲諷,“結果電視卻隻有一個台。”
尹君不敢打開燈,他隻是抱着腿縮在地毯上,唯有電視的屏幕是亮的。
“那個台正好放着新聞,就是我們南遠的,标題是……”尹君假意思索,“哦,那時候幹爹還沒有教我認字。”
電視的鏡頭晃動着,一個記者站在混亂的人群當中,而記者身後的老居民房燃着大火,尹君的臉龐上原本隻是單一的亮白色,後來因為電視裡火光的照射,白色時而變成紅色,就這樣在漆黑的房間裡不停閃動着。
“那個時候我記得不是很冷,”尹君回憶,“應該也就是4、5月份的樣子,我就坐在那裡看着那個新聞,看着南遠電視台轉播的那場大火。”
“很像,很像你從曼裡把我帶走的那晚一樣的大火,但也不像……”
尹君的黑色瞳孔裡火光似綻放在烏托邦裡的花,他不知道新聞裡發生了什麼,隻是覺得那場火和他離開福利院時的那一場不一樣。
——離開福利院的時候他隻是回頭看了一眼,濃煙卷上天空,火團濃烈的視覺沖擊卻因為“離别”在他的心裡炙烤,而新聞裡的火卻掀不起他心裡的任何波瀾。
突然,一聲有些刺耳的警鈴聲在房間裡響起。
金銘輝愣住了。
尹君從口袋裡把按動那個警報的遙控器掏了出來。
再次轉頭和金銘輝對視的時候,曾經那個“順從”的兒子眼裡已再無僞裝,取而代之的是尹君隐藏多年的殺意。
他把手裡的報警器丢在地上,然後一腳踩碎。
“幹爹,這些年我對你,對輝耀也算是盡心盡力了,”他看着金銘輝,“沒想到你竟然讓劉啟兵那個雜種這樣防我……”
“……尹君……”金銘輝突然感覺一股血從腳底竄上了頭頂,讓他頭暈目眩,四肢發麻。
“幹爹,你以為劉啟兵是真的為了救你?”他道,“輝耀走到今天,所有的流水、資金如果沒有我早就被那個雜種啃得渣都不剩了,你還讓他……來防你唯一的‘兒子’。”
“……”金銘輝擡起手去抓尹君的衣角,嘴裡嘟囔着。
“隻要你一死,這個輝耀就會變成劉啟兵的輝耀,”說着尹君微微揚起嘴角,“不過幹爹放心,劉啟兵,我不會讓他活着見到明年的太陽。”
左台山外的陽光落在金銘輝房間外的大陽台上,尹君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在貪婪地呼吸着早晨最幹淨的那一點空氣。
嘴裡的牛奶糖已經全部化了個幹淨,空中的苦味已經全部被掩蓋,可他知道,當兜裡的牛奶糖被他全部吃完,苦味又會重新出現了。
所以他隻能不停地買新的牛奶糖。
轉頭,尹君站着看向金銘輝:“輝耀,我會替你好好守着的。”
幼小的尹君伸手去調換其他的平台,連轉了幾個都是沒有信号的花屏,最後他還是放棄,轉會到了剛才的新聞。
□□的撕裂感襲來,他口幹舌燥,隻想喝一杯水。
到了現在,金銘輝才意識到自己養了二十年的兒子對自己的殺心,他擡起手敲打着床鋪,試圖引起外面的注意。
“敲吧,”尹君有些慵懶地慢慢靠過來,“你敲得還不夠用力。”說完,尹君用力朝床邊打了一拳,半晌,除了兩人外面沒有任何動靜。
你賦予我的能力,讓我在黑暗中可以自由穿行,我的“智慧”、我的頭腦、還有我的人生。
尹君緩緩伸手朝他靠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拔掉了金銘輝插在鼻子上的呼吸機,氧氣的抽離讓金銘輝艱難地呼吸着,他發癟的身體就像是皮肉鋪在脂肪外,更像剛被屠夫分開的爛肉,看起來十分惡心。
金銘輝朝他伸手:“兒……兒子……”
尹君一巴掌打開,然後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兒子?你看看你現在這張臉,舒服嗎金銘輝?嗯?告訴我你現在的感覺如何?”
尹君隻是稍稍用力并沒有下死手,他要看金銘輝在缺氧下被自己用力掐住脖子的窒息感,享受獵物在嘴裡還剩下一口氣的掙紮。
“嗯?!”他又開始用力,“回答我!”
掙紮的時候,金銘輝用力抓住尹君的衣服,雙腳也生理性地抽搐。
尹君松開,然後再次用力。
“兒……子……”
尹君沒有理會。
“我的……兒子……”金銘輝的的口水順着嘴角流下來,開始往上翻的白眼還在拼命地想要看着尹君和他對視,“我的……兒子,你永遠是……我……金銘輝的……兒子。”
咔哒,頸骨折斷,尹君松手,微微深吸了一口氣。
他看了一眼金銘輝,而後轉眼看向外面,笑了起來。
六歲的尹君在那個失火的新聞結束後,唯一一個新聞也變成了花屏,他看着電視發呆,然後就那樣靜靜坐着,直到電視被關閉,房間全部變暗。
他躺在地上蜷縮着身子,然後嘴裡又哼起了那段熟悉的歌謠。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白光閃過,将窗外的陽光反射進房間裡,尹君手起刀落,砍下了金銘輝的頭顱,鮮血漸出後染紅了尹君的瞳孔,他微微皺眉,嫌棄地擦掉差點滲進嘴角的血。
他似乎有些累,而後抓起他的頭扔在一邊,擡起手用手指抹了抹臉上有些黏膩的血,食指和拇指相互摩擦,直到那點血變幹。
鐵鏽味鑽進鼻腔,他慢慢轉身,感覺身心比他以往殺完任何一個人都要輕松。
尹君走到衛生間裡将雙手和臉洗得幹幹淨淨。
象頭盯着前方,發出金燦燦的光。
“來世?”尹君看着說,“金銘輝你不會有來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