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莫回到營帳後,先是洗了個熱水澡,又是吃了頓飽飯,之後就點燈開始看些雜書。
今夜注定無眠。
既然說了明天一早就把人送走,如果對方要動手,就一定會在今晚。
大部分人員都已轉移,又讓白虎下了多重隐藏結界,就算炸也是炸在結界裡,傷害已經控制到最低。
接下來隻要等待就好……
若今夜無事就暫時假定對方是清白的,隻是因某種“我現在不想告訴你”的原因,有了無關痛癢的附身而已。
夜晚的草原,牽遠了那批永遠在興奮的新丁,真是安靜得可人,不能好好睡一覺真是太可惜了……
多惬意巴适啊……蘇莫看着燭火半眯眼。
“尋将軍!”白虎翻簾而入。
瞬間清醒,雙目大睜,撐桌而起,“怎麼了?”
如果有法術異動,他應該會直接動手,不會有閑心跑過來報信。
細去打量白虎,胸前的铠甲似乎被利刃劃開,所幸沒有傷到皮肉,整個人也顯得有點淩亂,正俯身喘着大氣,不像是累得,倒像是氣得。
“驸馬……那個驸馬見人就打,還罵人,”白虎立起身平複呼吸,“您看這兒,這兒,還有這兒!”
白虎指了指胸口,手臂和臉,臉上有幾道血痕,其餘地方铠甲都破了口。
“他劃的,您得賠我!回來我要換新的!”
“拿什麼劃的?”
“水刃,不過我看他身上法力經脈好像都斷了,也蹦跶不了兩下了……”
眉頭微皺,“不是讓你小心看守嗎?是有法術異動嗎?為什麼要靠近他?”
“沒……沒有異動,有個小姑娘讓我送飯,他發燒了自己動不了,就想着給他喂點水,誰知他會狗咬呂洞賓,倒打一耙啊?”
“真的老麼兇了,估計是燒懵了。”
眉頭皺得更緊。
魚也會發燒嗎?這是個好問題。
“要我派人去草原那頭請軍醫回來嗎?”白虎弓着背問。
好像某種鳝可以……記得書上看到過……
“還是讓他自己燒着啊?他不喝水,還把水袋擊碎了,也不讓人靠近。我就打了桶水澆他頭上了,也不知道有沒有用……我看他好像還有點抽筋,挺嚴重。”
“……”
“我是讓你去‘看’這個嗎?”蘇莫面色一冷,“他身上附的人你能看見嗎?”
“啊,這個……”
“你沒看?”強壓怒氣。
“……我用‘青玉棺’罩着呢,那‘小鬼’跑不了。”
“那你看了嗎?你能聽見嗎?”
“隻能聽見些吱哇亂叫,也不成人話。”
“不是我不行,就是對方太弱。”白虎坦誠道,“估計那人還有點話貧。吵得我耳朵疼。”
“看是……沒來得及看,反正驸馬那帳我不進了,誰知道他會不會冷不丁再給我來一刀。他讨厭我。”
“白府第十二代傳人也能說自己不行嗎?你應該是完全碾壓啊。”
洛水白府,鎮國結界師世家,還沒有扶桑國前先有了他,扶桑國國律一半是他家編纂的,偶爾也鎮魂。家中壯年多居國中要職,不過多是文官。
數年前耄耋之年的白老爺子拖着這吊兒郎當、走路都打彎、萬事均看不順眼的小孫子到邊境,交至守衛軍蘇莫手下,說,
“這孩子小時候吃糖吃絮了,想到這裡吃點苦,麻煩‘尋将軍’隻要練不死就往死裡練……當然,練死了也沒事,家裡還有備用的。”
“您就别寒碜我了,我是家裡最弱的,是棄子,我早就知道,大家也都知道。”白虎道。
望着對方如初見時一般沒有生氣的雙眼,蘇莫默默歎氣,起碼駝背比來時改善了……
“沒大事兒你就繼續去守着吧,捱過今晚就是勝利。”
“铠甲回來找人給你打副‘嶄新’的。一定賠你。”蘇莫笑得柔和可親。
白虎木木地點頭,仍伫立不動。
“還有事嗎?”蘇莫揚眉。
“是請軍醫?還是不管?”仍是死魚眼。
“不用管,不變應萬變,隻是小風寒,那麼大人,燒一晚不會有事。”
白虎還是不動,連同在帳裡大木枝上休息的黑羽大鳥一起,兩雙漆黑的眼睛都平靜凝視着蘇莫。
“你倆看我幹嘛?”蘇莫皺眉不解。
“燒一晚上是沒事,可您還下令要求兩天内送回白於山,”白虎想到了阿翠的懇求,将麻煩的話一口氣吐了個幹淨,“車馬不停,這熱度燒上三天,‘鋼人’也廢了。我推測他十有八九不是肉餌,但我相信您的判斷超過相信自己的腦子。”
蘇莫聞言皺眉更深,暗自沉思。
白虎和大鳥還是看她。
“不是,你們一直盯着我幹啥?難道是我的錯嗎?”
“我隻是把他放在木枝上吓唬一下,是他自己掉下去的……”蘇莫看向大鳥,再看向白虎,越說越快,“是我給他找了匹快馬,那也是他自己想早點回營啊,他也沒喊停,我捂他嘴了嗎?再說,我看他跑的時候還挺高興的……這麼怪的脾氣……誰摸得準……”
“都這麼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子……”突然有了莫名的心虛,忙去翻書。
“不是将軍,我沒讓您解釋。”白虎還是常見的見啥都煩的疲憊神情,欠身拱手,“屬下告退。”
草原的風十分安靜,夜深了,吹得隻剩星星在天上說話。
另一邊營帳裡的小火已經哭成了淚人。
他分不清自己現在形體的透明、共鳴的喪失是源自帳外青色的結界,還是星時本體的虛弱。
他氣惱自己過于膽小,光顧着“庸人自擾”,甚至沒有留意到星時發了高燒,竟任憑其悶聲哭到昏厥。
此刻,他已經摸不到星時了,如同摸不到世上其他所有事物一樣,由内而外的失落和孤獨瞬間湧來。
想到星時被灌水嗆醒,勉強睜眼瞥見自己因那軍兵靠近而不自主打顫得厲害,甚至在極虛弱反噬抽筋之時,仍強行調出水刃把來人斥走,小火更是難過得心酸。
為此,還受了對方的“侮辱”,從頭到身上被潑了冷水。他因力氣耗盡,被潑時不過有些法力反噬的間歇性抽搐,再無其他動靜。
火焰般的眼淚簌簌落下,在空虛的形體上愈加明顯,小火哀聲道:“星時……如果我能活過今晚,我一定要替你報仇!!所有傷害過你的人我都不會原諒!一個也不放過!”
話音剛落,如同立刻有了回應般,帷帳被氣勢洶洶地翻起,一身影大踏步近前。許是有了之前的揣測,小火見到蘇莫身着常服腰佩匕首豎眉抿嘴而來,立時吓得渾身打顫說不出話,本能地一個勁得往帳裡最遠處退。
見蘇莫看不見自己,直奔星時,小火心裡更痛,膽怯伴着焦灼出聲,身子卻不敢靠近一步,“别……别殺他,住手……”
好在蘇莫隻是把星時從摔落的積水裡翻正,将其半抱回毛毯上,又用手探了頭、脖子和耳朵,再摸了摸身上各處。
星時臉上因高燒紅得像熟透的柿子,周身如同失了鐵絲竹竿的皮影,無論蘇莫怎樣擺弄,全身隻倒向一處,如同對外界失去了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