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不主動找你,你是不是就打算再也不踏進這謝府半步了?”
碧桐居中,謝遜漫不經心的折下一枝桐花,湊近輕嗅。
未等身後那人應答,他已自顧自地低聲吟道:“遺落在人世,光華那複深。年年怨春意,不競桃杏林。”
“這桐花原本生長在人迹罕至的辛夷山之中,開花時節,前有桃杏争妍,後有牡丹壓陣。被卷入這百花盛景之中,地利人時卻均不占的桐花,又該是何等的落寞。”
爆炸微微颔首,不假思索說道:“謝大人,早聞是令尊将辛夷山的桐花移至謝府之中。謝府風水極佳,來訪之人絡繹不絕,又何愁桐花無人欣賞?”
“謝大人......”謝遜喃喃念着,自嘲一笑,低聲道:“月臣,你如今定要對我生疏至如此嗎?”
看着面前長眉微蹙,神情痛苦的謝遜,爆炸自知方才言語失度,忙上前一步,“師兄,我并非此意。我隻是,隻是......”
他蓦然擡頭,望着謝遜的眼睛,“師兄,那日你在朝上是否操之過急?未事先調查詳盡,就力主陛下發兵剿匪。此時還遠未到我們計劃中時機成熟之時!”
謝遜坐在輪椅上緩緩伸手,示意爆炸靠近。
他握住爆炸左手,将那支桐花輕輕放在他的掌心後,又合上爆炸修長的手指。
“父親将桐花遷至謝府後,這些桐花生長的更茂盛了。家母名中便帶有一“桐”字,我一直将這花視為是父母愛情的見證。”
謝遜閉上雙目,桐花甜香撲鼻。他仿佛又回到那個春日夜晚,院中桐花爛漫,父母帶着自己和尚在襁褓中的二弟在院中一同賞月。
那時,一塊糕點就足以讓自己興奮一整夜。
“哇——哇!”謝昭一癟嘴,王合桐便知他這是餓了。
趁着母親抱着幼弟回房之時,謝遜嘴裡裹着糕點,含混不清的向謝靜農問道:“父親,為什麼韓叔叔明明知道皇帝伯伯會生氣,還要給皇帝伯伯上書呀。”
謝靜農将謝遜抱在懷中,擦去他嘴角的糕點碎屑,“韓叔叔這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那我也要不可為。”
“哦,那你待如何?”
謝遜小鹿似的眼睛亮晶晶,兩頰塞滿糕點,嘟囔道:“我要趁娘親不在吃許多糕點。”
“你啊你,”謝靜農失笑,“合桐不過是怕你睡前吃的太多,積食睡不着,才攔着你的。”
小時候的謝遜認為,自己的父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然而,世人卻總說是自己的母親高攀了自己的父親。
王合桐雖為王太傅養女,在與謝靜農大婚後,卻被有心人挖出她原本隻是出身于鄉野,如何配得上累世公卿的謝家公子?
謝遜卻懵懂感覺,實際上倒像是自己的父親将母親“圈”在謝府後院,就如那些從辛夷山移至碧桐居中繁盛的桐花。
從自由的原野被卷入人世間的種種争端之中。
是愛情,又何嘗不是一種溫柔的詛咒?
事上本就難有萬全之計,有些事情總得有人去做。
謝遜擡頭,望向自己面前的爆炸,“父母去世後,王相便一直提攜和照拂我謝家。”
他頓了頓,笑着說,“這份恩情,我謝遜定當盡數報還。”
“這難道就是你極力支持王相新政的理由?可前幾日在朝上,對于新政和桓溫,王相一字未發!”爆炸一臉不可置信,捏斷了手中花枝,失态道,“師兄你何時竟變得隻論人情,不辨是非?”
“先前從永州遞上來的折子上,皆稱述新政之益處。現如今,這享盡新政之利的地方卻常有流寇作亂。到底是誰在作亂,師兄難道要視而不見嗎?”
一時間,空氣仿佛凝滞,隻能聞見爆炸因情緒激動而略微紊亂的呼吸。
看着從爆炸手中四散零落的花瓣,謝遜剛欲開口。
“也罷,師兄你做什麼都是對的。”一個調息間,爆炸語氣随即恢複正常,淡然道:“當初想要做官,便從螺山來到臨陽投奔大師兄。雖僥幸過了科考,但能坐到現在這個位置實是沾了不少師兄的光。既然如此,我就沒有資格指責師兄。”
說罷,爆炸摘下烏冠,遞至謝遜手中。
此時爆炸烏發散落,垂在臉側,更襯得臉色慘白。
“我當初入仕,是想要與師兄并肩,共同闖出一片海晏河清。現如今的師兄,卻已經不是我一開始認識的師兄了。我所得到的一切,也該盡數奉還。”
“真羨慕你們啊,”謝遜捏着發冠,看向爆炸微紅的眼眶,“可以在想退出的時候毫無顧忌地随時離開。”
忽地,謝遜使力,想要一把推開面前的爆炸。
爆炸本可以直接閃開,但又怕情緒激動下的謝遜因發力過猛失去平衡傷着自己,于是便順着他的力道向後退了幾步。
“走吧,都走吧!”謝遜永遠含笑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澤,他輕拍座下輪椅,“反正我坐在這東西上面,哪裡都去不了。”
看着一反常态的謝遜,爆炸的聲音終于軟了下來,“師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