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就這樣僵持在儀器的熒光裡,直到他轉身時登山扣撞上三腳架。金屬震顫的餘韻中,他忽然從胸前的口袋掏出個琥珀吊墜——樹脂裡封存着片蕨類植物化石。"在峨眉山實習時找到的,"他解開銀鍊扣環,"侏羅紀的蕨葉,和一億年前的晨光。"
當我低頭任由他戴上項鍊時,他溫熱的呼吸掠過鎖骨:"在地質年代裡,人類出現不過是須臾之間。"銀鍊突然收緊,"但我們的瞬間,會比這些化石更永恒。"
雲海開始沸騰,第一縷完整的陽光刺破霧霭。周然從背包裡取出個密封的玻璃管,管底沉着灰白色的粉末。"長白山火山灰,"他旋開管蓋,"和冰島Eyjafjallaj?kull火山的樣本。"兩種不同大陸的塵埃在他掌心混合,被山風卷成微型沙暴。
我突然想起他實驗室裡那些貼着标簽的标本瓶。這個習慣收集地質塵埃的男人,此刻正用同樣的虔誠收集着我們的每個瞬間。當他将混合火山灰裝進嵌着經緯度坐标的膠囊時,我解下圍巾系在他頸間——羊絨纖維間還殘留着昨夜篝火的松香。
"接下來是片麻岩區。"他檢查着我的安全鎖扣,手指靈巧地穿過D型環,"看到那些藍閃石片岩了嗎?這是闆塊俯沖帶的證據..."他的科普被突如其來的山風截斷,我們挂在岩壁上的影子突然交疊成DNA鍊般的螺旋。
正午時分,我們在鷹嘴岩的陰影下分食壓縮餅幹。周然用多功能軍刀撬開岩縫,取出一管正在結晶的方解石:"喀斯特地貌的毛細血管。"他将晶體對着陽光轉動,折射出的虹光在我們臉上遊走。我忽然注意到他腕表表面有道新添的劃痕——那是今早他為我擋開滾落碎石時留下的。
下山途中,他忽然在片滑石礦脈前駐足。"等等。"他掏出地質日記本,撕下張硫酸紙覆在岩壁上。鉛筆摩擦紙面的沙沙聲裡,遠古的海浪紋路漸漸顯形。"送你的,"他将拓片塞進我背包側袋,"三疊紀的浪花。"
當我們終于踏上返程的碎石路時,夕陽正将山影拉成長長的楔形文字。周然突然哼起那首我們在地質考察車上常聽的法語民謠,走調的旋律驚醒了灌木叢中的山鹑。我看着他晃動的背包,上面挂着的隕石标本袋正在餘晖中閃爍,忽然覺得我們就像兩顆正在聚合的星塵——在46億年的宇宙紀年裡,恰好相遇在這片古海凝固成的山脈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