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歡呼聲落下，村民終于放宋然下來時，他隻覺得耳邊嗡嗡作響，腳步虛浮得像踩在水面上。

他輕咳一聲，剛想穩住身形，下一秒，一隻有力的手臂便悄然扶住了他。

是奧森。

“你還好？”他語氣一如既往地低沉克制，但手掌卻穩穩撐在宋然後背，沒讓他再晃動分毫。

宋然沒答，額上細汗未幹，整個人靠着奧森，像是終于找到依靠。他不是習慣示弱的人，但這會兒實在太累了，連逞強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奧森低頭看他，目光在他蒼白的唇色上停了片刻，眉頭皺緊：“太拼了。”

“我自己知道分寸。”宋然低聲道，聲線卻有點啞。他其實沒那麼确定——若不是奧森在，沒有萬全的把握，他今天恐怕連法陣都不敢施展出來。

“知道分寸還把自己耗成這副樣子？”奧森皺着眉，半是責備地将他抱得更緊些。

宋然眯了眯眼，正想反駁，卻忽然被眼前的一幕怔住。

那位剛産下孩子的女人正躺在臨時搭建的棚下，丈夫跪坐在一旁，懷裡抱着還在哇哇啼哭的嬰兒，激動的和剛生産完的妻子說着話，将孩子放在那個有些虛弱的女人的身旁，讓她得以看清這個新生兒的模樣。

宋然看着那一幕，忽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那孩子哭得很響，可他卻覺得安靜得過分，像山風刮過枝頭後突兀的停滞，又像心口某處柔軟的地帶，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原來他也能做到這種程度嗎？

讓一個本可能死在冰雪中的孩子，在風中哭出第一聲。

他向來對“拯救”這個詞沒什麼實感。可現在，他看見了結果，看見了一條新生的命，那是他親手拉回來的。

“你今天很厲害。”奧森低聲說。

宋然一頓。

“你一直都很厲害。”那聲音幾不可聞，卻帶着一種從未有過的堅定與溫柔。

宋然沒出聲，隻是低頭，嗓子有些發澀，感覺到奧森悄悄的牽住了他的手。

“這麼厲害的治療師是我的愛人。”

宋然被這麼直白的話說的心裡一顫，慌了一瞬，難得的臉紅了一些。

“大人，為這個孩子取個名字吧，如果沒有您，我們可能無法看到這個孩子了。”

那個孩子的父親來到宋然的面前，表達他的感激，眼裡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遠處抱着孩子的女人也期盼的看着宋然。

宋然沉思了一會說“就叫盧西恩吧，意喻着黑暗後的新生。”

“盧西恩，盧西恩——”那個父親接連念叨了兩遍。

“是個好名字。”又是一番感謝後，他就急忙走到他妻子的身邊告訴了對方這個消息，顯然兩個人都很滿意，笑容滿面的逗着那個剛剛降臨這個大陸的小孩。

宋然看着他們溫馨的畫面也不由得笑了出來，将帶來的治療藥劑分發給傷患後，就和奧森一起返回了鎮上，餘下的鎮民就自發的處理後續的事宜。

天邊開始隻有一點微光，山林的夜悄然落幕。魔獸伏擊事件暫時平息，傷員被安頓到鎮中公會，商隊的人紛紛來感謝宋然和奧森，甚至有孩子送來熱騰騰的面包和羊奶。

那天晚上，宋然沒回小屋，而是在公會後院的診療室裡昏睡了一整天。

等他醒來時，天已經黑了。他睜開眼，窗外是塔塔裡特有的初春星空，幹淨澄澈，像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眼睛。

他翻身想坐起，卻忽然發現有人守在床邊。

奧森就坐在椅子上，披着一件外套，雙臂交疊伏在床沿，呼吸平穩沉緩，顯然是累極了也在這裡陪着。

宋然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忽然有種想伸手摸一摸他頭發的沖動。

可他隻是擡手，替奧森掖了掖那件快滑落的外套，然後又将手慢慢收回。

“你今天也很厲害。”他輕聲道，像是在回應。

可奧森并沒有醒。

宋然垂眸，自嘲地笑了一下。

——果然說出這種話感覺很奇怪啊，他想。

——

主城那邊傳來了消息——阿爾文王子不知犯了什麼錯，被維爾蘭國王貶去了塔拉薩封地。

塔拉薩地處王國南部沿海，物資匮乏，海盜猖獗，海域還與人魚族的領地“深藍之環”接壤。被發配到那裡，等同于被踢出權力中心，從此遠離宮廷鬥争。

與此同時，維爾蘭國王病重，政務已暫由艾德裡安王子攝政。宋然聽着這些關于王室的紛争八卦，隻當耳邊風，塔塔裡遠在北境，這些風浪一時半會兒還波及不到這片安靜的小鎮。

他很快便将這些權力的彎彎繞繞抛在腦後，重新沉下心來研究魔藥的配方。他最近正試圖提升原材料的利用效率，目标是提高至少百分之二十的出藥率。

除此之外，他還考慮用一些更常見、更便宜的材料調配出成本低但療效不打折扣的藥劑。塔塔裡的經濟水平不高，不能總指望傭兵來消費，他的業務面，是時候拓展一下了。

意外的是，今天的實驗進展得出奇順利。他甚至找回了那種久違的狀态——專注、沉浸，仿佛又回到了在實驗室廢寝忘食的日子。忙起來以後，他才意識到，好像已經有些日子沒和奧森好好說話了。

前兩天他們還鬧了點小别扭。

也算不上吵架。隻是奧森勸他休息，宋然不願意，對方又有些唠叨，他被纏得心煩，說了些話不大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