钛金商圈的治安系統如精密編織的蛛網,監控器全覆蓋,街邊布滿治安機械臂。治安好,所以申請集會容易,隻要提前72小時提交參與者的身份信息。
米久和鐵藍剛好遇上了一支遊行隊伍,在他們前往磁懸浮車站的路上。
賽博共生社将全息标語舉過頭頂,湛藍的光幕滾動着金色的“免費義體”字樣。他們在督促人類倫理委員會通過“援助下城原人、完成機械進化”的法案。
領頭的是個男青年,高聲喊道:“進化是上城的義務!”跟随他的遊行隊伍齊聲高喊:“打破技術壁壘!拯救下城原人!共享機械福音!”
米久忽然有些尴尬,搭住鐵藍肩膀,笑道:“不是每個人都這麼抽象,你明白的。”
鐵藍笑起來,整了整讓他呼吸不暢的風紀扣,“我聽說有一個搞清潔地球的社團,呼籲人類全體上傳意識,因為人類應該把地球還給動物和自然生态。”
“我還遇到過更絕的,”米久帶着鐵藍踏上磁懸浮通道的自動步行線,玻璃濾去了外界喧嚣,周圍驟然安靜了。米久随之私語道:“那群人要求把所有人字旁、女字旁都改成它字旁,說賽博格不能以性别約束。”
“我看不如改成反犬旁。”鐵藍動了動唇,默默地吐槽。
米久沒聽見,追問道:“什麼?”
鐵藍幽幽一笑:“米久,上次我送阿誠回家,他告訴我,你父親在幫晨星區的蜂巢屋更換空氣淨化器,免費的。”
“是慈善吧?集團裡有慈善部門,具體項目我還真不知道。怎麼了?”
鐵藍凝視着列車牆壁上流動的廣告光影,下意識想摸煙卻摸到精緻而空癟的西裝口袋,“我很欽佩。比剛才那些喊口号的,實在多了。”無論什麼目的——這句話鐵藍留在了肚子裡。
米久的嘴角難以控制地揚起了一個驕傲的弧度,為了父親。“對了,阿誠怎麼樣?”
“他再三說感謝你幫他請了三天的假。他已經兩年沒休過假了。”
“改天去看看他。”米久随口笑道,好奇地說:“不過,為什麼快餐店會招工人啊?你看到了,钛金商圈的快餐店都是AI服務員。”
鐵藍這次真笑出了聲,眼尾擠出幾道不屬于這套昂貴西裝的皺紋,“晨星區不一樣,工人比AI便宜。AI說句的每一個字都要給治理廳交稅,但活人,管頓飯就能使喚一天。”
米久突然無言以對。
磁懸浮列車一路向南,穿過核心區、钛金商圈、衛星帶、晨星帶,在南城生态公園停泊。米久帶着鐵藍,在電梯控制台刷過邀請函,屏上浮現出一個新選項,優雅的藍色隸書的“負三層”。
電梯停在負三層,安保人員引領他們去換乘專用軌道飛行器,前往生态公園上空、依翠屏山而建的空中莊園。
空中莊園一共隻有36座,限量、限身份。從地面望上去能看到的是一團團懸浮在空中的白霧。
米久指着漸漸接近的生态球對鐵藍解釋道,“每個莊園外圍都有粒子屏障,内部有獨立環境系統。最上面6座是頂級權貴的。姜家在中層。他家靠通訊衛星發家,現在壟斷了上城53%的基站,還有80%的私人通訊衛星。”
鐵藍覺得這些錯落有緻的懸浮球,和商場裡賣的玻璃生态缸異曲同工。
米久壓低了聲音在鐵藍耳邊道:“這些莊園耗電量占全城的13.3%,純純的電老虎。”
飛行器緩慢通過認證區,微微震顫着穿過粒子隔離層。粒子層泛起水波般的白光。鐵藍還以為自己會被粒子打成篩子,直到艙門滑開,草木清香撲面而來。
莊園裡有不可思議的真實樹林,寬厚巨大的葉子、層層疊疊的濃綠,這是鐵藍沒見過的,在下城絕對過不了冬的樹種。金色藤蔓攀附在樹幹上,姿态曼妙。藤花開放,有蜂鳥懸停飛舞。
腳下草坪濕潤柔軟,擁抱他的每一步。鐵藍有生以來第一次穿納米記憶鞋底,時時調整着壓力分配,給他堅實的觸感。
X的,鄉巴佬。他在心裡對自己罵了句髒話。
他跟在米久身邊,慢了半步,眼神落在樹枝上。樹冠間栖着五彩的鳥,優雅地銜着翎羽、婉轉地鳴唱。
這感覺真X蛋。他就像一顆鐵釘,被強行鍍上钛金光澤塞進珠寶匣。可他是個拙劣的騙子,注定唬不了别人,因為他騙不了自己。
米久笑道:“是經過基因編譯的品種。現在想找沒編譯過的寵物比找野生渡渡鳥都難。”
鐵藍厭惡地嗤笑:“放出去活不過三小時。”很難說他厭惡的究竟是這些鳥,還是格格不入的自己——野性和粗糙不屬于這裡。
一隻藍翅紅爪的大鳥噗啦啦掠過枝頭。鐵藍望過去,不曉得這鳥會撞上粒子隔離層會怎樣。有那玩意在,除非軍用電弧裂隙炮,别想有一絲風吹進來。
米久忽然扣住他的小臂,掌心的溫度透過布料烙在皮膚上,留下無形的印記。
“它們永遠不需要出去。一個月前我也和這些鳥一樣。”米久短促地笑了,尾音微顫。他原本紅褐色的濃密睫毛被光線染得發金,“忘了這些可憐的背景闆吧,來見見我父母,總要打個招呼的。”
——如果不是遇見了你。
米久沒說出這個補充,但鐵藍從米久含笑的眼眸中聽見了。那是一種隐秘的、孩子氣的快樂,是光芒劃過心弦,是将偷偷藏起的糖塞進他手心。
未出口的宣言在相觸的皮膚下震顫。米久沒松開手,反而更用力地攥住。這個動作很微妙,既像安慰,又像某種宣告:
看見了嗎?這人是我的。
米明澈和陳昭昭正在宴會廳東側的水晶屏風前和楚樞聊天。米明澈身着金屬灰漸變西裝,左手舉着香槟杯子,右手握着陳昭昭的手。兩隻白皙的仿生手交纏在一起,說不盡的親密。
“楚博士的實驗還順利吧?”米明澈開口,聲音溫柔。沒見過他的人很難相信一個掌握能源帝國的人,一舉一動都帶着文質彬彬的儒雅。
楚樞微笑着回應:“托您的福。穩定的電力資源是人類的寶藏。”他舉起酒杯,“我相信隻要有過深入體會,這方面大家一定能達成共識。”他穿了一件很像白大褂的純白色風衣,在滿廳華服中格外清爽。
在仿生義體和納米駐齡技術的幫助下,楚樞看上去四十出頭,可事實上,他已經81歲了,論年紀,說他是長輩也不過分。但碰杯時候,他刻意将杯沿壓低三毫米。權力終究教會了天才:無論有怎樣不世出的才華,沒有财團支持,别想拿到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