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鬥場内戰況正激,沸騰的人聲幾乎把屋頂掀翻,所有人燒紅的眼睛都緊盯着擂台上搏鬥的選手,沒人注意到觀衆席的後排新來了兩位姗姗來遲的看客。
越眠低着頭跟在路信洲後面,小心地用兩手捧着十個籌碼。
所有觀衆都會在入場時被贈送五個籌碼,場館以此來誘導隻打算觀賽的觀衆參與下注。下不下注無所謂,越眠隻覺得這些包着彩色花邊的小圓片還挺好看的,路信洲就順手把自己那五個籌碼也塞給了他。
“廢物!站起來!”
身後的觀衆突然爆發出歇斯底裡的怒吼,一大把籌碼被胡亂擲向擂台,其中一片在椅背上反彈後朝着越眠的額頭飛來。
籌碼嗡地一顫滞在半空,被路信洲擡手截住。
指尖的力道略微重了些,那枚金屬制的小圓片咔吧斷成了兩半,從路信洲的指縫墜向地面。
那個扔出籌碼的男人壓根沒意識到自己差點砸中人,他毫無章法地揮舞着手臂,口中還在高喊着些癫狂的話,那樣子讓人簡直懷疑他下一秒就會代替落于下風的選手沖到擂台上。
看台上的大多數觀衆都和這個男人沒有太大差别,不論下注的選手是否占據上風,他們看上去都是一樣的亢奮,人聲一層疊過一層,偌大的場館被暴力與迷狂完全占據。
“小心。”
混亂嘈雜當中,路信洲冷靜的聲音像是唯一穩固的錨點。他往後退了半步,手繞過後背牢牢扣在越眠的肩頭,攬住越眠走向角落的空位。
血迹斑斑的擂台上,今晚這場比賽看起來很快就要分出勝負。
一記重拳直擊腹部,體型更瘦小的那名角鬥士被直接轟飛到擂台邊緣,大量的鮮血潑出一道曲度極大的弧線,刺激着在場每一個人的神經,看台上再度爆發出洶湧的聲浪,這次衆人高喊的是那名已經勝券在握的角鬥士的名字——
“崩石!崩石!崩石!”
越眠被吵得頭疼,捂着耳朵看向場上,從吊頂懸挂下來的豎幅上用鬥大的字寫着今晚對戰者的代号,崩石VS火蜥。
代号崩石的強壯男人顯然是一名進化者,體表80%的面積盡數岩化,虬結的肌肉如同塊壘分明的岩石,堆砌起一副堅不可摧的軀體。
相較之下,崩石的對手火蜥已經毫無還手之力,他臉朝下趴在地上,污血浸透後背。異能反應更是微乎其微,除了周身偶爾抽搐着炸出零星的火花,他看上去簡直像一具屍體。
越眠來到新鮮地方的好奇心被眼前這番景象沖淡了不少,他皺了皺眉,不太理解人類這種興高采烈觀看同類互毆的奇怪娛樂方式。
周圍太吵,越眠湊到路信洲耳朵邊問:
“比賽還不結束嗎?那個人肯定輸了吧。”
“這場是決鬥賽,”路信洲頓了下,繼續道,“隻有決出生死,比賽才能結束。”
決鬥賽足夠刺激、獎金奇高,這也是衆人如此狂熱的原因,甚至,能下注的不隻有比賽的勝負,還有勝者結束敗者生命的方式。
“崩石!把他的腦袋摘下來!”
“打穿他的胸膛!我賭的是掏心!”
所有人都在臉紅脖子粗地呐喊,壓根沒人在乎台上即将消失的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長久以來身不由己、苟且偷生的惶恐與壓抑在這一刻藉由暴力被盡數發洩出來,衆人在可憐的敗者身上找到久違的掌控感。可以自主決定生死的美妙感受深刻地攫住每一個人的心神,台上的那個“人”早已成了迷狂的載體,他必須去死。
在衆人的歡呼聲中,崩石邁開步子向火蜥走去,崩解的碎石從他身上抖落,在地面砸出凹坑,二人距離漸近。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似乎已經闆上釘釘,越眠無法理解其中的樂趣,他移開視線,心不在焉地掃視周圍。
他擡起頭,看到觀衆席上方的延伸平台,上面是全封閉的包廂,透過深茶色的玻璃,隻能隐隐約約看出裡面有人。
越眠戳戳路信洲:“路哥,上面是幹什麼的?”
“貴賓包廂。也是觀衆。”路信洲簡要回答。
無論群體處在多麼困頓擠壓的境況下,人類總還是能在内部劃分出三六九等,甚至,外部環境越艱難,内部的剝削也就越極端。
廢都的上層踩在無數行屍走肉底層民衆的頭上,榨幹那些幹癟身軀中最後一點養分,竟也享受到了足夠優渥的生活條件。
當然,污染對所有人一視同仁。廢都的統治層更換極快,每一個掌權者都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因而在有限的時間裡極盡奢靡,直到收屍人的刀砍下他們腐爛的頭顱,一茬一茬,無二于刈割野草。
收屍人是完全獨立的組織,在無數次混亂的權利更疊中,已經沒有人知道這個組織如何成立,歸誰管轄。披上紅鬥篷的人失去自己的名字,在無法承擔職責時被歸還姓名,然後死在同僚的刀下。
貴賓包廂遮擋率極高的遮光玻璃在路信洲眼中作用不大,他能大緻看清包廂内衆人的舉動。
推杯換盞、談笑風生,無非這些而已,都不是路信洲觀察的重點。
冷銳的視線目标明确地移至桌上的籌碼盤,上面滿滿當當的,這些人還沒下注。
就在這時,路信洲看到包廂内一個副手裝扮的人起身,招呼工作人員端走了所有籌碼。
路信洲直覺他們不會下注給崩石。
完全碾壓的戰局,沒有留手到最後才下注的必要,除非他們要搞出什麼幺蛾子。
路信洲眸色微沉,視線移回擂台。
擂台上方,半空懸挂着一架巨大的天平,兩邊分别堆積着在場所有人押注給對應選手的籌碼,下注者既可以招呼場内工作人員移交籌碼,也可以直接把籌碼扔向托盤。
此刻,崩石那端的天平托盤已經下沉到逼近極限的位置,籌碼堆成金字塔一樣的小山,上方洪流一樣的籌碼還在源源不斷地注入托盤。
相較之下,支持火蜥的籌碼隻鋪了薄薄一層,勉強覆蓋光秃秃的盤底,也沒有新籌碼再投入。
天平持續偏仄,路信洲凝視着緩緩滑動的鉸鍊,微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