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相晚出來時,客廳裡空無一人。
雲雲窩在沙發一角,不虞地左右甩動尾巴,圓臉鼓囊囊的,往日裡柔順的長毛,此刻看上去有幾分淩亂。
他打開自動吹風機,靠在沙發上,任由空中的智能機器吹拂濕發,渾身的疲憊在暖風中消融近半。
祁相晚眯着眼睛昏昏欲睡,餘光瞥到亮着的終端,他緩慢睜開眼,眸中懶散的情緒被沉郁替代。
電話未接通,對方直接發傳訊過來,讓他明天回一趟喬家。
用的是私人賬号。
祁相晚揉了揉眉心,異樣的沉重墜入身軀,推着他往深淵傾斜,比連續躍遷帶來的後遺症還要難以抵禦。
喬老家主親自聯系,必然不是什麼好事。
他不想再踏入喬家,可他還有許多疑慮沒有弄清楚,關于他的婚姻,關于喬家突如其來的變卦,關于……
隻有那個人能給他答案。
對于喬勝,祁相晚的感官一直很複雜,恨他機關算盡,置自己和父親于水深火熱中,飽受吸血壓榨。
但也不得不承認,是他給自己提供了基本的成長條件,讓自己得以立足喬家,年幼時在陌生的星球、陌生的家庭擁有一席之地。
喬老家主每次召見他,所叙的内容都會給他帶來命運的轉折,這次想必也不例外,不論如何,祁相晚都得去一趟。
他閉目盤算着明天可能會出現的話題,身心俱疲,靠着沙發昏沉地睡了過去,一夜不甯。
第二天。
祁相晚是被屋外的雨聲喚醒的。
涼意爬滿全身,隻有懷裡窩着的布偶溫熱一團,小動物的陪伴無聲無息,或許僅是出于依賴,卻給祁相晚涼涼的心境添了一絲暖意。
他簡單整理了一下自己,應付完早餐,出門。
門外侯着的人令祁相晚感到些許驚訝。
蘇澄端着早餐,正低頭看終端上的時間,見他出門,立刻擡起頭,沖他露出一抹微笑。
“祁先生,早上好。”
祁相晚點點頭:“怎麼在這裡站着?”
蘇澄說:“我來給你送早餐。”
“辛苦了,不過我已經吃完早餐了。”祁相晚說,“之前就跟你說過,不用替我忙活這些,我自己一個人能解決。”
“可是……”
蘇澄低下頭,想說什麼,但他并沒有說出口。
祁相晚輕聲歎了口氣:“你吃過了麼?還沒吃的話,把這些都吃了吧。”
陳姨的手藝很不錯,準備的飯菜家常又美味,比起請來的家庭廚師,更像一個關心他們的長輩,祁相晚吃飽了,卻也不想白白浪費。
蘇澄搖搖頭,笑着道:“我還沒來得及吃,謝謝祁先生,你準備要出門嗎?”
祁相晚:“嗯。”
蘇澄想起昨晚謝沉歆匆匆趕來,又匆匆離去的場景,還以為祁相晚出門是為了找謝沉歆。
他跟在祁相晚身側,微笑着說:“祁先生最近和謝二少的關系好了很多吧,之前都很少見你們走一塊。”
“看來還是得多出門相處相處,玩得開心了,什麼隔閡都放下了。”
祁相晚動作微頓:“倒也沒有,出門在外,不想鬧得太難看給别人看笑話而已。”
蘇澄敏銳察覺到了他話裡的冷淡,似乎并不樂意提及這個話題,他讪笑着繼續道:“不止是在外邊,我看你們回來後,舉止都親密了許多,謝二少對你也……”
“你想了解什麼?”
祁相晚停下腳步,扭頭打斷他。
理智告訴蘇澄,他不該再探問下去了,可心底無法言說的妄念如同橫着的針,将他紮得心緒酸澀難明。
猶豫再三,蘇澄還是壯起膽子,小心翼翼地問他。
“祁先生,您……還是一點都不喜歡謝二少嗎?”
祁相晚不作思考:“不喜歡。”
“Alpha跟Beta能有什麼好結果。”他語氣平靜,闡述事實,“你既然是謝夫人派過來的人,想必也清楚這樁聯姻的性質,我和他沒可能。”
蘇澄輕聲道:“如果抛棄這些利益紛争,隻論謝二少這個人,你對他也沒有産生過一絲想法嗎?”
祁相晚扯了扯唇,近乎笑出聲:“隻論他本身,就更沒有可能了,他有多惡劣,你又不是沒見識過。”
蘇澄讷讷道:“謝二少也有是優點的,他……沒有看上去那麼難相處。”
祁相晚搖搖頭:“有優點,不代表我就得喜歡他,我們的婚姻已經是一場兒戲,産生感情延續的也隻是不幸。”
他對謝沉歆是有所改觀,但還不至于拎不清現實,輕而易舉愛上一個Alpha,何況謝沉歆是他從小敵對到大的人。
“其餘的我就不多說了,你自己也是個Beta,想必從小到大,沒少聽過類似的忠告。”
蘇澄低下頭:“……嗯。”
祁相晚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蘇澄問的内容有點出乎祁相晚的意料,但他的态度始終如一,沒什麼不可奉告的,希望蘇澄背後的人也能看清這一切。
蘇澄停留在原地,沒再繼續追随,怔怔地看着祁相晚的背影。
Beta的步履如同他的個性,潇灑不羁,态度分明,冷靜得令蘇澄震顫,卻也觸動了他蠢蠢欲動的心。
得到祁相晚明确的答複,他心中的愧疚如潮水般褪去,垂下頭喃喃低語。
“Beta跟謝二少沒可能,那……Omega還是有機會的吧。”
……
雨幕滂沱,天色暗沉,祁相晚來到喬家。
眼前的豪宅金瓦白牆,富麗堂皇,内部更是宛如迷宮,宮殿似的房子一間接着一間,喬家的嫡系和旁支都住在裡面。
下人們往來匆匆,有人擡頭見是他,詫異地駐足兩秒,卻無人上前打招呼,隻當是個不常來的訪客。
祁相晚也無心跟他們任何人牽扯,循着記憶裡的路,徑直往某個方向走。
路過一座精緻的小花園前,他心有所感,擡頭望了眼樓閣窗台的方向。
喬雲笙坐在窗台邊,單手支着下巴,失魂落魄地看着樓下,消瘦蒼白的臉頰,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憔悴無比。
對上祁相晚投來的視線,他猛地站了起來,眼底流露出濃濃的怨恨。
于祁相晚,他毫不掩飾排斥與厭惡,就像世上無數婚生子對待私生子的态度那樣,恨不得把他踩在腳下,用最惡毒殘忍的手段把他趕出家門。
隻一眼,祁相晚就能猜出他心中所想,無非是恨自己取代了他的位置,借着他的便利跟謝沉歆成婚。
喬雲笙的想法總是如此單蠢直白,仗着自己是個集千萬寵愛于一身的Omega,從來不跟别人講道理,凡事隻按自己的态度喜好定奪。
祁相晚沒作停留,瞥了他一眼就走,沒有絲毫叙舊的打算。
落在喬雲笙眼裡,卻像是被祁相晚單方面輕視怠慢了一樣,他最讨厭Beta這種不把他當人看的态度,這比對方出言挑釁還令他難受。
一個私生子,憑什麼……
喬雲笙的手指死死扣着窗台,氣得眼淚都要掉出來。
這些天他被關在家裡,所有的親人都讓他好好面壁思過,一肚子怨氣無處言說,這一刻終于瀕臨爆發。
喬雲笙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也沒有過後悔,他隻恨祁相晚趁他落魄時奪走了他應有的一切,踩着他上位,到最後連爺爺都要倚重對方辦事。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待遇!
喬雲笙隐隐察覺到屬于自己的優渥待遇正在急劇流失,可他抓不住頭緒,也抓不住主因,直到見到祁相晚,滿腔的焦躁和恨意終于有了發洩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