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房子…租着又沒事。我在新海就一個人,萬一以後跟你吵架了,也能有個自己的地方去,就當回娘家了。”
姜若淇把話說得半真半假,垂下眼睫,纖長的睫毛投落一片陰影,顯出少有的柔軟,令人尤其生憐。
孟商看着聽着,心口随之一酸,隐隐感覺不是滋味,不知不覺間又皺緊了眉。
從她的态度,應是和家人關系并不親近。小時候被母親一個人帶大,少年起卻求學港城十來年,最後落得兩邊都不親近,
“我開玩笑的。”姜若淇看孟商的反應,趕緊開口解釋,她最怕被人憐憫,顯得很是矯情。
“租的那個房子确實不是什麼問題。我不缺那點租金,往後兩邊的長輩過來探望也有地方小住,不會影響我們的私人空間,挺好的。”
“而且你剛給同事介紹了生意,轉眼把人拐走當老婆了說要退租,那不是耍人家玩嘛。”
孟商沉默片刻,又确認一遍:“真的決定了?”
姜若淇眯眯眼睛:“明明是你在猶豫吧,還想把鍋甩給我?”
确實有點。
但…算了。
孟商呼出口氣,徹底妥協:“那我們先回去一次,我得去拿戶口本。”
他不是新海本地人,不過畢業後通過引進政策把戶籍落在了現在買的房子裡,自己單獨一戶沒有拿不到戶口本的煩惱。
就是不知道姜若淇是個什麼情況。
她之前久居港城,父親也算港城人了。不知道戶籍在哪兒,戶口本在不在身邊。
姜若淇沒說,孟商便也沒問。他相信姜若淇能開這個口說去領證,肯定是已經準備好了的。
“孟醫生一定是工作忙碌,沒空上網吧。”姜若淇眉眼一彎,像是就在這兒等着,“今年五月開始,内地結婚領證隻要身份證就可以,用不着戶口本了。”
“便于陷入愛河,腦袋一熱的小情侶們大踏步邁進婚姻的圍城。等腦袋冷靜下來想後悔的時候,為時已晚,就沒那麼容易拆夥喽。”
姜若淇雙手一合,清脆的巴掌聲打斷了她的觀點輸出。她的視線對上沒什麼表情的孟商,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麼,眼珠一轉,連忙讨好起孟商。
她是真的很怕這個本就在搖擺不定的人,聽了她的話後加速冷靜,更加毅然決然大步倒退出已經踏進去半隻腳的圍城。
“當然了,我們,就不是那麼塑料的關系。這種改革隻是方便我這種,想和爹媽先斬後奏結婚的。”
那也沒好到哪兒去吧。
孟商失語,話聽到這兒,他又想到自己同樣被蒙在鼓裡的父母長輩,腦袋裡忽然很不切題地冒出“私定終身”幾個字。
不過姜若淇沒給他太多時間去揣摩明白這種詭異的禁忌感,很快又開了口。
“不過,我也是挺期待你能頭腦一熱,跟我先婚後愛的。”
孟商:“……”
他就知道。姜若淇一張嘴,自己半句話都說不出,隻有配合的份。
“三十分鐘出結果,先去吃個飯?”孟商很老派地看了看腕表。
姜若淇踮腳,伸手拉下孟商擡起的手腕,狐狸眼亮晶晶的:“不是很餓,先去拍照可以嘛?我有預約~”
沒什麼攻擊性的樣子,某一瞬孟商覺得伏在他手邊的人,幾乎能幻視成家裡那隻眼睛一樣圓圓的粘人貓。
當然,姜若淇不是傲嬌的貓,她是誘着人一步步走進圈套的狐狸,把人氣得牙癢癢卻又舍不得對她怎麼樣。
“那走吧。”
孟商已經很識趣地不再追問拍什麼照了。他隻是大受震驚,不是沒有常識。
婚檢中心附近自然開設有相關配套,拍登記照的,做領證造型妝造的,都還不少。
作為一個嚴謹的J人,姜若淇特地做過攻略,挑了家評價不錯的,約的是下午一點的時間段。
孟商有一點說的不錯。
從孟商主動聯系姜若淇開始,她就沒準備放過這隻上了她蒸鍋的鴨子。婚檢或者登記照,再到接下領證,如何讓孟商接受的每一步都在她的計劃之中。
姜若淇根本沒那麼厲害,而且算計人心本身是件難事。要環環相扣,揣摩個人特性,所以她幹脆反其道而行之,坦誠地把自己剖白給對方看。
當真話多過于假話,便會顯得假的也成了真的。所以她發現,事情其實沒她想得那麼難。
結果擺在眼前,“鴨子”孟某心甘情願地躺進了蒸鍋。
兩人到達拍攝登記照的照相館的時間,比預約時間稍早了些。所幸那會兒店裡沒什麼客人,而姜若淇和孟商又同屬外貌優越的那類,落座後化妝造型根本沒用多長時間。
拍攝過程一樣順利,紅底的登記照需要現場修片,姜若淇帶着門上先折回婚檢中心拿檢查結果,再回到照相館正好拿成片。
新海的民政局,準确來說該叫婚姻收養登記中心,周六是上班的,下午工作時間從13:30到16:30。
姜若淇他們緊趕慢趕,倒是取了個不前不後的中間段到達。拿号排隊,叫号的紙質憑條顯示,打印時間下午15:02。
姜若淇捏着照片身份證和兩人預填完的表格,跌坐在公區沙發椅上長長舒了口氣。
還好,來得及今天登上。
孟商倒是一直站在姜若淇身邊,他那個身形身高即便不是刻意,看上去也像極了一堵厚實的牆。隻是站着,就能整個遮住坐下姜若淇,兩人的姿勢,那低頭擡頭的場面,總隐隐透露出一種孟醫生占有欲極強的感覺來。
“還有兩個号就到我們了,你真的不後悔?”
姜若淇拿眼睛瞪他:“大喜的日子,不許說這種喪氣話。”
哪裡是大喜的日子了。
孟商想說他剛才拿手機查了,系統自帶的黃曆分明提示,今天這個日子諸事不宜,真要領證該換一天的。
隻是話到嘴邊,垂眸看到姜若淇坐着還不忘騰一隻手出來抓緊他的袖管,防備他當場落跑的模樣,那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封建迷信,不信也罷。
辦事大廳用的無聲叫号系統,姜若淇直勾勾盯着牆上的液晶屏,生怕錯過。
隻是瞪眼時間長了,雙眼酸澀腦袋也沉,不知不覺就靠在了孟商腿邊,給自己找到個很好的受力點。
孟商看透她了。
除非鐵闆一塊密不透風,但凡給姜若淇個縫隙,她就能不管不顧地擠進來,然後得寸進尺,根本阻攔不住。
姜若淇毛絨絨的發頂就在眼前,她擡頭看屏幕,而孟商則在低頭看她。
他分明清楚,自己很可能是被哄着來領證的,可他就是來了,而且配合度極高。
孟商甚至都覺得,自己剛才的問題若是得到姜若淇肯定的答案,他會比被哄着出現在這兒更加難接受。
屬于被賣了還在幫人數錢的行為。
孟商真的很想揉一揉眼前人的腦袋,洩憤是其次,主要是想告訴她。她,姜若淇是真的真的要和孟商結婚了。
木将成舟,來不及臨時後悔。而登記之後,他們起碼要共度未來幾年的風風雨雨,像所有普通夫妻那樣。
他戀愛經曆不多,也沒有過走到同居的對象,是而不确定和另一個人磨合生活時,能否照顧好對方的感受。
但他會竭力做好自己,做好包容與分擔,也期待姜若淇能多信任他一點。就像…最普通夫妻那樣。
“領了證就去杭巷看看外婆吧,挑你休息的時候。明天?不對,明天你好像是夜班。那再看吧,最好還是挑個周末。”
“不瞞你說,見家長的說辭我都想好了。”姜若淇沒看孟商,依舊直視屏幕,聲音經過大廳的喧鬧加工有些隐約,但也足夠聽清。
“就說我們其實談了挺久,因為工作一直異地,所以不敢告訴家裡。這次我工作回派到新海,幹脆把證領了。”
“如果長輩們還是不信,可以拖蘇衍聲下水做僞證啊。這件得提前跟他通個氣,免得說漏嘴。可他要是知道了,不就等于Ada知道了嘛!她要知道我就這麼跟你結婚,不得跳起來跟我鬧啊。你不知道,這位大小姐真的可難哄了……”
姜若淇自顧自地絮絮叨叨,孟商就凝神細聽,連目光都不曾偏移半分。
隻是視線觸及之處忽然一閃,等孟商看清才發現,是姜若淇手機的來電提示。
手機屏幕無聲地跳動着,他無意窺視,隻是備注字大,又連名帶姓。
姜明輝,還有個括号補充,裡頭是父親二字。
顯然,這通電話來得不巧。
放在現在這個時間點,總讓人覺得接通後就會改變什麼。
孟商斂下目光,藏在睫毛陰影後的目光黯了黯。
他不想提醒姜若淇。
手機屏幕上的電話标識,始終固執地跳動着。孟商閉上眼睛,默念了幾個數,再睜開,依舊。
而他最終還是撫上了姜若淇的腦袋。
瑩瑩像是絲緞一般的長發,觸感微涼,孟商輕輕摸了摸,又在姜若淇看向他之前,矜持地收回手:“有電話。”
姜若淇聞言低頭,看清是誰,當即按滅手機屏幕:“沒事,不用管他。”
可她話音未落,通話中斷又彈出未接來電的消息後,緊接着又是新一輪的來電。
很堅持,堅持到孟商沒辦法心安理得地忽視。
他想,這或許是做父親的直覺。哪怕什麼都不知道,他就是會在女兒和一個見面幾次的人走向婚姻登記窗口前,堅持撥打這個電話。
像是命運指引,勸她最後一次。
孟商苦笑。他想,倘若真的因此生變,那也是天意。
“接一下吧。還有兩個号,來得及。”孟商拍拍姜若淇的肩。
姜若淇咬住唇,齒間用力,原本紅潤的唇瓣反而發白。她一手捏着手機,一手藏在袖管裡,在看不見的地方一下一下扣起指緣發硬的繭。
手機屏幕第二次熄滅,緊接着又開始第三輪。
姜若淇最終還是站起了身:“等我一下,馬上回來。”
“嗯。”孟商點頭,根本口是心非,“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姜若淇穿着厚外套的身形依舊苗條,孟商注視着,總覺得等她再轉過身時,會先跟他說句抱歉,然後中止這段倉促的領證活動。
可姜若淇剛走出去幾步,又忽然轉身,小跑到孟商身前。也不說話,一把抓住他的襯衫前襟,把人拉低下頭,踮腳在他頰邊親了一口。
“你放心,接完電話也愛你的。”
唇瓣觸感溫軟,而比她的碰觸先襲來的,是身上的香水味。
沉悶玫瑰香味勾着麝香的尾調,和她本人相似極了,拂過心尖,不輕不重地掃過,再無情又決然地走遠。
孟商望着姜若淇,深深歎了口氣。
虛情假意的小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