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當天晚上，姜承捧着一顆怦怦直跳的小心髒回了房。他剛脫完衣服要躺床上睡覺，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他拉開門一看，歐陽靖和浣紗一人抱着一堆鋪蓋卷站在門口，兩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呃……這麼晚了，兩位還有什麼事？”
歐陽靖抖了抖懷裡抱着的枕頭：“爹不是說讓我閉門思過嗎？他又沒規定在哪裡思過，我就到你這來好了。”
姜承：…………乍一聽很合理，但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其實歐陽靖早就發現了，姜承的房間特别冷。
之前跟他還有謝茗下山買琴的時候，歐陽靖早早地等在姜承門口。開門的時候他就敏銳地察覺到，這屋子裡一點也不暖和，不然開門的時候應該會有暖風被帶出來。
後來他偷偷進屋查探過，發現這傻孩子平時用的炭火特别少，他在屋裡呆着不得不穿的很厚，估摸着睡覺時衣服都得蓋在被子上。
這樣怎麼行！歐陽靖心疼得不得了，奈何問他就說，炭火有限，不如留給一些體質較差的弟子過冬用。
對此歐陽靖表示：我就知道是這麼回事。
浣紗把臉埋在被子裡偷笑：“呵呵~姜公子，少爺突發奇想要搬來跟你一起睡，還不快搭把手，我這胳膊都酸了。”
姜承乖乖接過鋪蓋，但神情依舊猶豫：“可是，我的床不大，而且屋子也不是很暖和……”
歐陽靖翻了個白眼，你還知道啊！
浣紗就笑道：“放心吧公子，有小少爺這麼個大火爐在還怕冷？而且我也會再拿點炭火過來，今晚先這麼着吧，一會被老爺發現了就慘了。”
“就是，趁着爹沒發現我先趕緊在你這住幾天，等他發現了就晚了~”
姜承：……（明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為什麼從他嘴裡說出來這麼奇怪？）
當晚這兄弟倆就擠在一張單人床上，身上蓋了兩層被子，沉甸甸的。
他悄悄擡眼看着姜承，發現對方也在看着自己，兩人對視了一瞬，又各自移開目光。
終是姜承先開的口：“我……”
“你說。”
“之前聽十六師弟說，你不喜歡喊大家師兄師姐，而是直接以弟子排行稱呼，是嗎？”
“是啊。我又不跟着爹習武，按理說也不是你們的師弟，這樣喊很正常吧。”
姜承把自己往被子裡埋得更深了一點，掩蓋住有些發燙的臉頰。“那按照這個叫法，你為什麼從不喊我四哥？”
“！！這是……因為……”
“靖兒，我終究不是你的兄長。”姜承輕輕阖上雙眼，“可能師父從未跟你說過，歐陽家有過一位長子，隻不過在幾年前那場大地動後生病去世了。”
“……”
“那個時候我才六歲，隻是依照師父的吩咐在莊内做點雜活，也沒見過大少爺幾面。大少爺病逝後師父很受打擊，後來他見我有些習武的天資，才開始教我劍法。我當時隻覺得，有人能給我口飯吃、給我個地方住就已經很好了，從沒想過還有拜師的一天。那個時候我很高興，就像今天一樣高興。”
“……”歐陽靖咬住了被子一角。
“從小我便知道，自己和别人是不同的。别人有‘家’，即便離開折劍，他們也有一方容身之處。而我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沒見過，有時候看着同門寄家書回去，也會偶爾感到羨慕。我隻有師父一人可以仰仗，可他又是那樣的高高在上，叫我不敢再多奢求些什麼。”
“……哥……”
“從小到大，我好像一直都是一個人。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有時候二小姐會來主動跟我說話，倒也不那麼難捱。何況師父說我要承擔起折劍山莊仁義俠名，我便更不敢依賴他人……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一個人了。所以靖兒，你若是想把我當做你的大哥看待也無妨，我必定不會辜負這份心意。”
“……我能說兩句嗎。”
“當然……呃？”
歐陽靖極度不爽地瞪着他，看得姜承如芒在背：“呃，我剛才有說錯話嗎？”
“錯了好多啊！大錯特錯！”歐陽靖呼啦一聲坐起來，“首先！我從生下來就沒見過那位大哥，對他能有什麼感情啊？你竟然說小爺我把你當做他看待，無稽之談！我叫你一聲哥哥，是因為在我心裡你就是我哥哥啊！”
“我……”
“我管你是不是被我爹帶回來的，管你爹媽為什麼把你丢在雪石路，既然你進了我歐陽家的門，既然你要和小爺我一同長大，你就是我親哥！我沒把你當成任何人，也沒期待你變成任何人的模樣，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你也是我親哥！”
“…………”
“還有，不許說什麼‘已經習慣了一個人’，我不許你習慣！把這個習慣給小爺改掉！從今往後，你有我爹、我娘、我姐姐、有那麼多同門願意做你的朋友，還有小爺我陪着你，你不是一個人！就算将來他們都走光了，小爺我也會永遠站在你身邊！”
“…………”
“你今天不是說，這個生日你過得很高興嗎？你不知道我聽到這句話後心裡有多開心！我就是希望你能高興一點，為此我做什麼都可以！哪怕别人罵我是個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也無所謂！你不是說你孤身一人嗎？那好，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家人！唔——”
猝不及防被人抱住，歐陽靖當即腦袋宕機。
“…………謝謝，謝謝你。”
姜承抱得很緊，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卻能聞見對方身上用來熏衣的檀香。他紅着臉扶住對方的手臂，由于隻穿了件單薄的睡衣，手臂肌肉輪廓在指間描摹下清晰可見。相比之下自己實在是過分矮小了，被他抱在懷裡就像消失了一般。
“嘿嘿，你要是想謝我的話，以後多陪我下山去玩吧。”歐陽靖這個時候還不忘插科打诨的老本行：“不過，不許告訴我爹~”
“……嗯！”
這天晚上，窗外少了寒風肆虐，意外的一片祥和。月光漏進窗棂灑在熟睡的少年臉上，連丁達爾效應捉出來的塵埃都在閃爍微光。姜承本以為自己會失眠的，畢竟今天發生這麼多事，驚喜、自卑和隐秘的難過交織心尖，人生百态最是難以單獨承受。
可他現在竟已有幾分睡意，身畔熟睡的少年那一番話似乎擊碎了心中一塊堵塞已久的石頭，讓他獲得前所未有的平靜。明明隻是個小孩，卻不知為何有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他鑽進被窩，将懷中少年抱得更緊了些。很快他做了個夢，夢見一個火紅色的、古怪的男人，他身後跟着一個粉白衣裳的公子。
第二天，歐陽靖是被姜承叫醒的。他說自己要去練早課，叮囑歐陽靖記得吃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