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放神農鼎的平台重歸死寂,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歐陽靖神情呆滞地坐在地上,直到瑕急促的腳步聲将他吵醒,方知一切并非夢境。
“小少爺!小少爺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瑕蹲下身将他仔細檢查了個遍,确認傷不緻命後才開始口吐芬芳:“龍溟這個混蛋,利用完淩波道長還想利用你,害得你差點喪命!而淩波道長竟然還幫他?”
“……”歐陽靖魂不守舍,他扶着瑕的手臂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向着另一個人奔去。
蚩尤血脈恢複力驚人,原本虛弱到需要夏侯瑾軒攙扶才能步上台階的姜承已經可以撐着身子站立了。姜承隻是默默看着用仙法為自己療傷的歐陽靖,伸手撩開他的鬓發露出藏在發中還在流血的擦傷,用手指将未幹的赤色蹭去。
歐陽靖早已失去語言。選擇已被作出,他又有什麼好說的呢。道歉?忏悔?安撫?皆是無用。對方需要的也不是這些。最終他輕歎一聲,展開雙臂撲進姜承懷裡,緊緊圈住對方。
“……輕些。”
“什麼?”
歐陽靖以為自己弄疼了姜承,忙松開手去。姜承卻道:“我說輕些。你身上還有不少傷,别太用力了。”語氣是代表認輸的無奈。姜承心知歐陽靖一旦決心要做什麼,便是八擡大轎也擡不回來的。歸根結底還是自己太弱小,不能及時站到他的身邊罷了……
“我沒事——呃,靠!怎麼這麼疼……”
剛才情況緊急腎上腺素飙升,人體自動屏蔽了部分痛感神經信号。現在一下子放松下來,這才覺得渾身都在疼!他抹一把臉,掌心全是血,又把自己變成大花貓了。此外手臂、腰際和大腿也是血了呼啦的,好在沒有緻命傷。想想也是,“共鳴”再怎麼離譜也不至于讓他完全免疫傷害,那不就成無敵了?衆所周知無敵是個debuff……
他幹笑兩聲,“哈哈,這個……看來這神農鼎确實有點東西,小爺我仍是功夫不到家啊。”
“……嗯。”
暮菖蘭都看不下去了,索性當了姜承的嘴替:“小少爺,你剛才可是把姜兄弟吓壞了!你事事有主見這不假,我們也從不幹涉你的選擇。但你明知那龍溟喊你去送死還上趕着給人當炮灰,未免太愚蠢了吧?就算你心地善良、一時意氣,總該考慮姜兄弟的感受不是?”
“沒有啊,你看我現在不是一點事都沒有?”
“你怎麼知道自己會沒事?而且憑你這一身血的樣子,竟也好意思說出‘沒事’二字?若不是咱們在樓蘭舊城區遇見的兩個光球妖怪和龍溟最終為你們擋下的那一擊,你早就沒命了!”
“這——”
暮菖蘭扳着他的肩膀讓他面向姜承:“歐陽少爺,可記住了,三思而後行!你的性命早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了,現在,去跟姜兄弟道個歉。”
姜承臉色黑得吓人,眼神更是全所未有的陰郁,仿佛歐陽靖做了件對不起他到天理不容、人神共憤之事。他隻好抓住姜承的一根手指輕輕搖晃,毫無愧疚之意地道歉:“對不起啦哥,讓你擔心了。”
他并未說諸如“以後再也不敢了”“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的話。因他知道,還會有下次、下下次,直到自己這段生命被消耗殆盡,用在他自認為正确的事上。
姜承不敢抱他,隻敢回握他的手。他身上的傷太多太觸目驚心,哪怕有仙法緩緩治療加上殿中神力襄助,那件幾乎被染紅的粉衣依舊昭示着對方曾經曆了何等絕境。
“……你還活着就好。”他的聲音漸次低落下去,如同黎明前夕、星子沉入地平線的彼端。“還活着……就好。”
璇光殿的幻境消散了,露出大殿本來的面貌。真實的三神器并未像幻境裡那般相隔甚遠、乃至分放在三道長階盡頭的石台上,而是并排置于三隻底座上。
“糟糕,幻境消散了,蜀山的人應該很快就會趕來。”暮菖蘭微微蹩眉,“事情棘手了。蜀山的人說不定會将我們認作龍溟的同黨……那瑕妹子的藥,還有姜兄弟的事可就黃了!”
夏侯瑾軒搖搖頭:“但破解璇光殿陣法,我們難辭其咎。”
“依我看,不如就推說我們是見有人私闖重地,擔心對蜀山不利而誤入璇光幻境,至于神農鼎怎麼丢的我們并不知情?”
“暮姑娘的擔憂不無道理。”姜承猶豫道:“隻是那幾位道長皆非等閑之輩,在他們面前說謊真的不會被戳穿嗎?”
“我覺得,還是實話實說吧。”瑕提議道,“草谷道長幫了我們那麼多,我不想欺騙她。而且撒了一個謊,就要用更多的慌去圓,總有一天會圓不住的。”
歐陽靖說:“我也不想欺騙道長他們。而且龍溟盜鼎一事屬我出力最大,也是我不問緣由便幫助了他,蜀山要是怪罪下來你們隻需将罪責推到我身上就好。”
恰在此時,璇光殿的大門被人推開,青石、玉書與草谷陸續入殿。
“三、三位道長——”夏侯瑾軒吓了一跳,瑕在一旁忙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快點将真相道來。
夏侯瑾軒解釋到一半,玉書忽然将他打斷:“夏侯少主,事情的來龍去脈蜀山均已經知曉。各位也是受人蒙蔽,此事不能全怪你們。不過我看諸位神情似有不忿,正好蜀山有一事相求,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暮菖蘭聞言心中一喜,立刻連聲應下:“蜀山願意給我們一個将功折罪的機會再好不過!隻是不知幾位道長需要我們做些什麼?”
草谷走在最後,但未發一言。她來此隻是與歐陽靖交換了一個眼神,二人默契的點點頭,随後草谷匆匆離開。她手中持有一個剔透的玉瓶,裡面所裝的想必就是治療神力侵蝕的仙丹了。
“……嗯?”姜承敏銳察覺到了歐陽靖與草谷之間的異樣。他即刻聯想到之前歐陽靖與三名道長在藏經閣共同破譯卷宗一事,難道與龍溟盜鼎有所關聯……
夏侯瑾軒搶答:“若是蜀山需要我等追回神農鼎,晚輩也義不容辭。”
瑕附和道:“沒錯,龍溟能夠把寶物偷走也有我們一份責任。不論是抓捕龍溟還是找回神農鼎,我都要出一份力!”
“非也。”
玉書搖晃手中書卷,笑得頗有些神秘。“幾位莫急,我話還未說完。蜀山并非要各位尋回神農鼎,恰恰相反,希望各位能夠找到龍溟,并告訴他——若事成之後保證完璧歸趙,蜀山願意出借神農鼎。”
玉書短短幾句話的分量卻如同丢下幾枚炸彈,驚得四人目瞪口呆!
暮菖蘭話都說不利索了:“道長,您這是……難道要幫助龍溟?”
青石隻是抛給她一個模糊不清的回答:“既是雙全之法,何樂而不為。”
姜承心中的謎團越來越大,“道長,龍溟到底為何盜鼎,蜀山知道嗎?”
玉書道:“龍溟本可以堂堂正正地登門借鼎。如今選擇夜半做賊不過是心有苦衷,可以理解。但我仍希望在事成之後,龍溟能夠親自登門将事情緣由交代清楚。”
四人均是面面相觑,從彼此眼中讀出了相同的想法——蜀山派的心胸之寬廣确實出人意料。
“二位道長,”姜承作揖道,“龍溟是使了術法才逃脫幻境的,眼下蹤迹全無,該從何尋起呢?”
“幾位不妨好好想想。”青石并未直接給出答案,而是引導他們。“諸位曾與龍溟同行許久,對他的了解遠勝我等。龍溟可曾在言談舉止中暴露過對何人何物的極高興緻?”
夏侯瑾軒回憶道:“此前我們分别在樓蘭城與幻木小徑見過他兩次,全然看不出他這般詭谲狠辣。能将自己真實面目隐藏得如此深,此人必然心機城府。”
瑕說:“你這麼說,我們前幾天在幻木小徑,他說是為了救朋友去采草藥,會不會也是騙我們?”
“當時他應該是有意奉承結蘿,套了不少苗疆的消息……”
“我也記得他問了好多神降密境的事……等等?”姜承腦中靈光一閃,“結蘿姑娘曾言,神降密境毒氣彌漫,因為裡面供奉着苗族聖物。龍溟難不成又要去盜寶?”
“嚯~”歐陽靖打趣道,“龍溟哥是不是太缺錢了,怎麼天天偷東西~”
“……阿靖,你真是夠了。”夏侯瑾軒無視了歐陽靖的幽默。他輕敲掌心,道:“龍溟與淩波道長都受了傷,神降密境又危機四伏……但既然眼下沒有其他線索,我們還是去青木居一探吧。”
“是啊。”瑕忽然有些于心不忍,垂眸感歎道:“我記得他們兩個都受了很重的傷……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妹子,現在可不是擔心他們的時候,我們自己還有麻煩呢。”說罷暮菖蘭向青石玉書抱拳道:“兩位道長,我知道神器被盜一事我們難辭其咎,也沒有資格再要求什麼。但瑕妹子的藥和姜兄弟的蒙冤……不多問一句,我心裡實在七上八下。”
玉書說:“暮姑娘之心情我能體諒,先前答應過諸位的事蜀山不會食言,還請放心。”
“多謝道長!”
敲定好目的地後,衆人乘着雲來石往苗疆去了。
謝滄行雙手撐在蜀山高牆的白玉欄杆上望着衆人背影和雲來石的“尾氣”,對一旁的草谷說:“師姐,神降密境可兇險得很,就憑幾個毛孩子真能應付得來?不用我禦劍跟過去看看?”
“我想應是不必。卷宗中記載的這件事并未有你參與,你貿然前去恐怕不好。況且我剛才已經去流光洞醫好淩波,她略略休整後便立刻禦劍前往青木居與歐陽少主等人會合。有她在,想來不會有事。”
“哎~姜小哥和龍溟的事是個頂個的麻煩,小少爺竟然願意主動趟這攤渾水,我都有點佩服他的勇氣和執行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