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無需道歉的。”
“我、我,我會……”
對不起。
懷着滔天的愧疚,歐陽靖死死咬着下唇,将臉湊得更近,一隻手按上了他的肩膀。
對不起,姜承,對不起。對不起。
“我、我會為此負責的。”
“……嗯。”
歐陽靖,你真幾把混賬啊。
衆人都被這句“會負責的”話逗笑了。大家以為這是某種節目效果,畢竟歐陽靖最擅長的就是說些幽默話調節氣氛。
可是,他看見姜承微微仰起頭,閉上了眼睛。
可是,他看見自己的夢近在咫尺。
這個夢,他做了十年。一直以來他以為這段單程的追尋是段終究無果的旅途,可如今命運開了個玩笑,告訴他你苦苦哀求的終點其實近在眼前。
歐陽靖眯起眼睛,離自己的夢越來越近。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萬籁俱寂之中,唯餘心跳還有聲音。然而旅途總是有終點的,就像兩顆心之間的距離也不過一個吻。嘴唇相觸的感覺十分陌生,這部分人體組織過于柔軟,接觸彼此時恍若無物,但感官卻能因此放大數十倍,連對方半點細微的動作也能盡數感知。最開始隻是蜻蜓點水的貼合,而後忽然捕捉到對方輕柔的回應,歐陽靖瞬間陣腳大亂,他顫抖着張開嘴唇試圖躲避,卻因此契合地更深。姜承微微睜開眼睛,視線幾乎也要被交織的呼吸蒸騰得更加模糊不清。他能感覺到臉頰被對方的鼻尖輕輕蹭過,留下暧昧的癢意。有那麼一瞬間他險些克制不住莫名的沖動,想要伸手去按住對方的後腦加深這個吻……
歐陽靖從夢中驚醒,他猛地睜開眼,聽覺慢慢回歸大腦。理智拉扯着他迅速逃離這溫柔的牢籠囹圄,記憶甚至都有了一瞬間的空缺。他觸電般縮回那隻放在姜承肩上的手,掌心的溫度久久也散不去。最終怅然若失地坐回位置上,呼吸錯亂、心跳如雷。
對,沒事的,沒事的……
隻是一場遊戲而已。他反複告誡自己。
接下來的幾場遊戲大家都玩得很開心,似乎再沒人記得那個不和諧的小插曲。歐陽靖也隻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調整好情緒接着與衆人一同享受歡樂的氛圍。隻是,他暫時沒有勇氣去看姜承的眼睛了。
姜承也不敢再直視他,隻呆呆傻傻地愣在座位上,微微抿着嘴唇,似乎在回味着方才的溫度與觸感。原本涼爽的艙室突然炙熱起來,令他背後一陣冷一陣熱,呼吸也淩亂了些許。但遊戲還在繼續,除了這兄弟兩人,其他人都仿佛見怪不怪一樣沒把方才那事放在心上,室内重新燃起了歡樂的氛圍。姜承不敢掃衆人的興,也隻能歐陽靖一樣勉強打起精神,融入其中。
夜色漸濃。月亮升起,星子閃爍,遊戲也該散場了。衆人于是從客艙裡陸續來到甲闆上,吹這習習涼風,欣賞海上生明月的景觀。
“哇,海上的月亮,怎麼感覺比家鄉的還要大呢?”結蘿支着腦袋喃喃自語。
“可能是因為大海茫茫空無一物,所以月亮才格外顯眼吧。”夏侯瑾軒感慨道,“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說起這首春江花月夜我就想起江師兄來,好久沒與他對詩,我竟有些手癢難耐了呢。”
“瑾軒哥可記住你這句話,”歐陽靖背着吉他走了過來,“若是叫江兄聽了去,必會拉着你對上三百回合也不停歇!”
“哈哈,那我可要狠狠期待一把……嗯?阿靖,你竟然連這把琴也帶過來了?”
“那是自然,這把琴可比我的小命要寶貝多了!”說着他還轉軸撥弦三兩聲,“今夜月色美妙,看得我是樂興大發啊。”
聽見歐陽靖那句“琴比我的命還寶貝”後,姜承條件反射回過頭來,又在撞進對方的雙眼時迅速移開了複雜的目光。
“既如此,阿靖不妨彈上幾首?我也好久沒聽你彈琴了,你那些調子古怪的歌我都有些懷念了呢——”
“什麼什麼,小少爺要彈琴啊?”謝滄行聞言也來湊熱鬧,他身邊還陪着一個暮菖蘭。“我們也要聽,正好聽完了就去睡覺,嘿嘿!”
“哦?自從上次蚩尤陵解謎之後,龍某就再沒聽過小公子的琴聲了。何況當日的情形是為闖關而不得已為之,如今大家也清閑下來,想必小公子的琴聲聽來也将别有一番趣味了。”說罷龍溟無視掉歐陽靖害羞到抓耳撓腮的反應,碰了碰淩波的肩膀:“一起?”
“樂意之至。”
眼看着一大幫子人自發地走過來圍成一個圈,将自己包在其中,饒是對自己的技術有着十足自信的歐陽靖此刻也有點打怵了。
畢竟以往都是自己自娛自樂地彈唱,偶爾有姜承和江月他們在旁聽上兩首。而且之前為了布局謀劃,自己其實并沒多少時間可以用來享受音樂,江月他們也要訓練,并不總有空來聽自己彈琴,因此歐陽靖對自己的要求也放低了不少,說不定技藝都生疏了……如今可是仙五前傳主角團所有人都賞臉來聽自己彈琴,他不緊張才怪!
“啊這,各位哥哥姐姐這麼賞臉?”這還是頭一次有這麼多人來聽歐陽靖彈琴唱歌,他站在中間不知所措地抱着吉他,腦子一片空白。“那、那大家有沒有什麼什麼想聽的曲子啊……”
皇甫卓道:“我不通音律,除了娘唱的搖籃曲之外就沒聽過幾首歌,隻是覺得你彈的曲子都好聽得很,你随意挑一首便好,我都喜歡。”
龍溟也說:“龍某聽聞,所有風格的樂曲小公子都擅長,我不甚了解中原的音樂,但時間已經很晚了,小公子不妨唱些韻律舒緩的曲子來?”
“既如此……”歐陽靖思索片刻,随意撥出幾枚音符55323216,立刻來了感覺。
“啊,竟是那一首——”姜承脫口而出。
“姜兄聽過?”夏侯瑾軒問道。
姜承點點頭。這首青花瓷不正是當初自己将這把琴當做生日禮物送給他時,他當場彈的那首歌嗎?
……雖然歐陽靖并不是專業搞音樂的人,但他也明白,能有這樣一群肯安安靜靜坐在自己身邊聽自己彈琴唱歌的朋友,是一件多難得的事。
人一生究竟會遇到多少看似朋友、實為泛泛之交的人?又有多少人窮盡一生,也尋不到一個真正的知己?
所以,遇到這樣一群願意心無旁骛陪伴自己的朋友,說是三生有幸也不為過。
青花瓷,對古人來說并不是多麼陌生的意象。于是纏綿悱恻的弦音壘成了瓷白的瓶身,輕巧的掃弦描摹出深藍的牡丹花紋,如同将天際夜色化作釉彩,塗抹其上。歌詞忽然從唱物變成唱人,令人不禁開始思索詞中唱的嫣然一笑究竟是在說誰。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江南煙水迢迢中,一位紅衣繡竹的公子乘着渡船,手中搖晃一隻題了詩詞的折扇。
月色被打撈起,暈開了結局。——誰書寫結局?誰定義結局?誰揭示結局……?直到一曲終了,衆人還沉浸在青花瓷精妙的曲調中。腳下的甲闆忽然變成了竹筏,身旁茫茫大海也變成了連綿不絕的山水。瑕忽然想到,當時在蚩尤陵上歐陽靖用一把能編織幻象的詩琴彈奏了樂曲,如今就算他拿的是一把再普通不過的樂器,恐怕也創造出類似的幻境吧。
此時此刻,究竟是海上響起了歌聲,還是歌聲創造了這片海洋?
今夜的月亮聽了這溫馨柔和的樂聲,索性睡得早了些。次日的朝陽從海平面上爬升起來時也格外有活力,鮮豔的橙色灑滿了水面,銀白浪花點綴其間,像橘子瓣上縱橫的絲絡。
海上航行的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已是半月有餘。冷庫裡的蔬果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平時的維生素來源全靠大花盆裡種的菜和偶爾打撈上來的海帶。不過這段時間大家都得到了難得的休息,常常是默契地睡到中午才起來,美其名曰是為了節約物資,實則是為了偷懶。也就皇甫卓還能堅持起個大早來甲闆上練劍。
今天上午,龍溟突生閑情雅緻,來了甲闆上釣魚。他旁邊放着一隻簡易編成的竹籃,裡面空空如也。
“雖說釣魚這行從來是是願者上鈎,不過前幾天的魚獲還是挺豐盛的,不知為何今天始終沒有魚咬鈎。”
恰好在旁邊看海景的瑕聞言,想了想便把夏侯瑾軒推了過去:“龍小哥,我想到一個好辦法!”
“哦?瑕姑娘有何高見。”
“來,瑾軒,你快說龍小哥今天釣上的魚肯定特别特别多,多到連桶都裝不下!”
夏侯瑾軒不解:“為什麼要我說這種話啊?”
“因為你是烏鴉嘴啊,你說什麼特别靈驗的!”
“?”
龍溟笑着搖搖頭,“姑娘,烏鴉嘴似乎不是這麼用的……”
“那好吧,”實在拗不過瑕,夏侯瑾軒隻好被迫營業:“那就祝龍兄今天魚獲頗豐,多到……呃,”瑕還在用眼神鼓勵他,他隻好說下去:“多到一桶裝不下。”
話音剛落,龍溟的魚線一繃,他神色一緊:“有魚上鈎了!”
“不會吧?!”瑕大驚失色:“這烏鴉嘴開過光了嗎?”
龍溟剛想跟着吐槽一下夏侯瑾軒的開光嘴,卻感覺手裡的魚竿不對勁!那條魚的力氣大的很,不僅收不回魚線,還直把自己往海裡拽!
“龍兄,當心!”情急之下夏侯瑾軒一把抱住龍溟的腰,忽然一股大力從海面之下傳來,整艘船都被帶着搖晃起來!
瑕跟拔河一樣死死拽着這兩人的手臂,急中生智大喊道:“龍小哥,先松開魚竿!”
龍溟驟然松手,巨大的慣性直接把三人通通撂倒在甲闆上,摔了個人仰馬翻。
“夏侯兄,瑕姑娘,沒事吧?”
瑕剛想答話,又是一陣地震般的顫動,她隻得先抱住一旁的桅杆以穩住身形。
“——龍溟!”
淩波的聲音從艙室門口傳來,歐陽靖等人也跟着她跑到了甲闆上。“龍溟哥你這是釣上來個啥了?——哇!”
結蘿還沒看清發生了什麼,就被晃得身形不穩,倒進了一旁的厲岩懷中。
暮菖蘭反應快,她迅速來到甲闆邊上朝下望去,“不好,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撞我們的船!”
“什麼東西?”歐陽靖這樣問道,心裡卻猜了個七七八八,莫不是終于等到那虹芝嶼的大螃蟹了!
他也向下望去,隻見幽藍水面下一抹鮮紅的顔色,正從船底下平移過去,不是那噬珊鬼螯還能是啥?
于是他大喊道:“各位,做好沖擊準備!這玩意隻怕能把船撞沉了——”
他話音未落,又是一陣淩亂的巨響,大船開始劇烈晃動,一大片帶着濃郁腥味的塵霧撲面而來。歐陽靖隻覺得自己的腦袋在混亂之中撞到了什麼堅硬的物體,瞬間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