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年的時間裡,學術咨詢成了他們之間通信的主要目的,起碼在馮玥看來是這樣。
她負責提問,對方在回信裡幫她解答。
無論她抄下對當時的她來說多麼艱難的題目,馮瑄總能輕松地寫出正确答案。步驟詳盡,通常解法會不止一種,後一頁紙上還會附帶它們各自的角度和利弊。
具體某個學科的題目已經不重要了,思維能力和邏輯分析的訓練給馮玥帶來的正向影響要深遠地多。
等進入高中後,她的信裡幾乎不再出現給筆友出題的情景。
一方面,學習對她來說,已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另一方面,小姑娘慢慢大了,思想随之敏感和成熟。她有時候會揣測,自己的行為或許給對方添了不少本無必要的麻煩。
因為班上也有同學請教過她題目,有時候她覺得問題過于簡單,或是講了一遍對方還不懂之後,不耐煩的情緒就會在心間彌漫,隻是表情控制得好而已。
推己及人,馮瑄會不會也有這樣的時候呢?他回應自己,會不會隻是單純地出于禮貌和習慣?
馮玥既不希望對方覺得自己蠢笨,也不想繼續考驗和消耗他的耐心。
最近的幾年裡,一方索取另一方給予的模式徹底消失,分享彼此的生活成了他們之間比較穩定的主題。
馮玥的信中内容總是顯得雜亂無章。
上周運動會他們班取得的名次,和同桌在副課聊天被年級主任抓個正着,爸爸出差一個多月總算要回家了。
各種不存在因果關系也沒有主次之分的流水賬,會在同一頁信紙上出現。
與她一對比,馮瑄的回信字數少得可憐。
但也沒法怪他,雖然名義上還在象牙塔裡讀書,但實則他的生活已經忙得像陀螺一般。
馮玥可以每日堆砌點滴慢慢彙成一封長書信,可他卻做不到。馮瑄幾乎每次讀完來信後,都會立刻回複并寄出。今日事今日畢,是他應對每天各種繁雜事務所養成的習慣。
解決問題是他的專長。
所以馮玥還小的時候,馮瑄的回信總是很快,因為裡面的問題寫得足夠清晰明了。後來變成他需要解讀信中潛在的問題,然後給出一些建議和參考,但都并非标準答案。
有時候,實在一遍讀完發現不了問題,可信還是要回的。那他就會效仿馮玥的做法,撿些近期身邊發生的趣事或者要事,落在紙上,風格保持着極緻精簡。
這樣的回信收多了,小姑娘自然不高興。心裡想着,哼,有什麼了不起,瞧不起誰呢,高中生也很忙的好不好。
她禮尚往來,下一回,裡頭隻寫了幾行字。
“月初,晴,無事。
月中,偶有雨,無事。
月末,多雲轉陰,無事。”
極為幼稚的報複行為,馮瑄看到後笑不可仰。那段時間手裡的項目一直處于瓶頸,他很久沒有那麼開懷過了。
立刻動手回信,理工男絞盡腦汁,很努力地湊出了可觀的字數。
馮瑄給了她台階下,馮玥也非常識相地不計前嫌,接受了對方實為道歉的行為。
後來,雖然筆友的寫作内容不再單薄,但馮玥看信後的失落感卻在變多。明明她第一次嘗試給他寫信的時候,就知道對方比她大了七歲。
這種年齡上的優勢,造就了一個客觀事實。那就是,無論在課業上還是生活中,方方面面的知識或常識,馮瑄都要比她懂得多。
她所經曆過的一切事,幾乎都是對方早已經曆過的,所以總是能立刻理解并給她正确的指導。
但反之,卻不亦然。
馮瑄可以幫她改英語演講比賽的稿子,為她的會考制定合理的複習計劃,甚至提前給她假期要去旅行的城市推薦當地好吃的餐館。
而她,能做的卻寥寥。
馮玥讀初中的時候,馮瑄已經是大學生;等她念高中的時候,馮瑄又開始讀研。她沒有停下追趕他的步伐,但七年似乎是條鴻溝,怎麼跨也跨不過。
他上的專業課,進的實驗室,參加的比賽,在做的項目,對當下的馮玥來說,很多連名字都是看不懂的。深入的交流尚且做不到,更談不上投桃報李。
她的失落在當時找不到解藥。
因為成長帶來的閱曆增加需要時間的沉澱,而時間對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馮玥沒有追過星,如果非要讓她說一個崇拜過的偶像,她首先想到的是馮瑄的名字,雖然她從來沒有把這個秘密告訴過别人。
嗯,過一下腦子,這個說法不嚴謹。
在這地球上還真有那麼一個人,知道他們間有過長達數年的來往。而且這個人,居然不是馮玥的親媽馮琳琅女士。
沒錯,第三知情者是她的八卦同桌林巧雅。
高一下學期的時候,馮玥夾在曆史課本裡的信紙被同桌無意間看到。其實那不過是張空白的信紙,僅僅寫了個開頭,字迹工整,“馮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