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玥,爸爸把第一學年的學費和住宿費打到你的卡上了,你記得查收一下。”
“好。”
“還有就是,爸爸打聽了一下海陵那邊大學生的日常開銷,給你定了個生活費的标準,第一個月的錢也已經打了過去。以後每個月末,爸爸都會把下個月的生活費打給你。就像小時候每個月給你零花錢一樣,你自己計劃着花好不好?”
“好。”
“要是錢不夠用了,就給爸爸打電話。跟媽媽說也行,她這段時間的身體,不太好,要靜養。玥玥你是大孩子了,有空多關心媽媽,她也不容易。”
“好。”
“一個人在外面讀書,要照顧好自己。”
“嗯。”
這通電話,對面說的居多。
要不是因為點頭沒法被看見,其實她一丁點聲音也不想發出。
大人可真厲害,馮玥在心裡冷笑。
明明滿地的碎玻璃,卻能做到視而不見。腳踩在上面,無事發生般地繼續相處。
她的這對父母,本質上都絕對不是虛僞的人。現實裡卻一個比一個擅長僞裝,尤其擅長對她僞裝。
偏生她沒學會這一點。
她做不到心平氣和地與他們對話。
整個夏天,馮琳琅向單位請了病假,在家卧床養胎。
馮玥很少主動聯系媽媽,不過也阻止不了對方三不五時地打來電話。
其實她每次都有努力告訴自己不要刺激高齡孕婦,可隻要提到她爸周軍,總是避免不了吵架,至少語氣惡劣到沒辦法隐藏。
“爸爸給你打電話,你怎麼不接啊?”
“不想接。”
“知道你上了海大,你爸他挺高興的。”
“真高興假高興?他不是一直想我報京大來着?”
“玥玥,前兩天爸爸來要你的銀行賬号,我就把你新辦的海陵那張卡告訴他了。”
“你給他作什麼?他想幹嘛?”
“當然是給你打錢啊,寶貝。你大學的學費,生活費,作為父親,他都有支付的義務。”
“你不想養我了是嗎?”
“說的這是什麼話,媽媽當然願意養你。但是離婚的時候,我和你爸爸有過約定,隻要是你求學期間的基本費用,都由他一力承擔。哪怕以後你要繼續讀研,讀博,甚至出國都可以,當年的白紙黑字裡寫得清清楚楚,他賴不掉的。”
“……随便你們。”
如果說,對着自己媽媽的時候,馮玥還能吵架,發脾氣,惡語相向。把對象換成雙親中的另一位後,她則徹底喪失了表達的欲望。
不想聽見他的聲音,也不想和他對話,更不想再喊他一聲爸爸。
他如今對一個子女的關心,于馮玥而言,已非必要。他履行贍養義務的行為,甚至對被贍養人造成了不輕的心理負擔。
兒時慣例會由父親給的零花錢現在升級了新的說法,被喚生活費。
馮玥不覺得是自己敏感,沒能适應這與時俱進,而是事實如此,兩個名詞确有天壤之别。
不是因為錢的本質發生了變化,而是因為人的身份不再一樣。
她爸在電話裡說,就像小時候每個月給她零花錢一樣,讓她自己計劃着去花生活費。
他說錯了。
小時候的馮玥,可從來沒有計劃着花過自己的零花錢。今朝有酒今朝醉,月光,透支,才是她的常态。
那會兒的她心安理得,不過是恃寵而驕。
有恃無恐的人,往往需要極大的幸運。馮玥享受了這般的幸運十多年,一朝被收走,自然很難接受。
這筆錢,再也不可能像過去那樣拿得理所當然。但她又不能不收,不得不花。
馮玥的心裡不痛快,憋屈于自己的窩囊,連帶着讨厭她所認定的造成現今局面的罪魁禍首。
隔壁的大哥應該不會這麼早睡,馮玥心裡想着,回去要能正好碰上的話,他也可以選擇拿這便當做宵夜,那就正好能趕在食物過期之前吃掉。
馮玥其實并不清楚對方的具體年紀,房東阿姨當時隻說了要比她大一些。同租了兩個月,除了依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外,所獲的其他信息也少到可憐。
她曾經臆度,這位年華正好的男青年怕不是現階段正在失業。
因為她從未見他有過覓食或買煙之外的其他外出行為,而且自從她成了跑腿小妹後,這人更是徹底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
抛開要去廚房和衛生間解決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幾乎一天中剩下的全部時間,大哥都會在自己的那間屋裡度過。
要論生活方式,吸血鬼都敢說自己活得比他健康。
馮玥當然沒有親眼看過他在房中做什麼,但她猜測,無非也就打遊戲和睡覺這兩項活動而已。
而且,對方的電腦上應該插了耳機。所以無論何時她經過隔壁的門口,在确定裡面有人的情況下,卻還是安靜地可怕。
好在偶爾他的女朋友會來出租屋找他。
起碼證明這位無業青年與社會上的其他個體間仍保持着一段較為親密的關系,并未徹底與外界斷聯。
和她之間每日銀貨兩訖的交易,并未被馮玥納入正常的社會交往範疇。她始終把他當成極普通的一位顧客,和她在店裡接待過的無數過眼雲煙并無二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