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
駱一梵又轉而給高陽助理發消息,問能不能聯系到高陽,她現在有很多事一頭霧水。
“要不,您試試在抖音私信裡私聊他,我給您發他的小号。”
好家夥,退出微信轉戰抖音後,高陽先生秒回。
“高陽大師,想問一下,既然你為了雪吟師父,每年給九華寺捐這麼多錢,這錢,為什麼不直接給雪吟師父啊!”
“有這錢,他都可以在香江買房買車了。”
高陽大師邊刷短視頻邊回複:“想要一心一國的國畫,就得有一心一國的生活。”
“可是,雪吟老師父的生活真的很貧乏,平時連杯豆漿都買不起,經常餓着肚子畫畫。一件僧袍,又是用來穿,又是用來擦臉擦手擦腳。”
“你不懂他,他對于物質所求的并不多,一天能有一口飯吃,便足矣。”
“我認識他幾十年,他從沒想過什麼功成名就,出人頭地,他隻想着默默把畫畫好。”
“真不敢想他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駱一梵感歎着。
“駱姑娘,不必擔心,你所見的,不過是他物質上的匮乏,可在精神上,他可是比你我都富有千百倍。”
“這世道真是怪了,年輕人都怕沒有物質,卻無人會害怕沒有靈魂,更有甚者,會為了金錢出賣靈魂,老夫私以為,後者才是真正的窮光蛋。”
“高陽大師,您不窮,您可能不知道在現在這個社會,沒有錢是多可怕,多少人蛀牙了沒錢補,近視了沒錢配眼鏡,身體越拖越殘,您看看,雪吟大師的牙都沒剩幾顆了。”
“錢就是春藥,會毀了一個又一個藝術家。”
“雪吟活在他自己的桃花源裡,在那個世外之地,沒有網絡,沒有手機,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藝術圈子,隻有筆墨丹青,來自北方的漫天飛雪,徹骨寒風。我隻是在盡力成全他。”
駱一梵兩眼直翻,真是理科生遇到了藝術生,有理說不清。
緊接着高陽又發來一條私信,“小駱,年輕人也不要太過于執念,人生走到最後都是一場空!”
(莫名其妙,這是在點我?可老娘就是既要又要,咋滴啦?不服?)
駱一梵已讀不回,轉而又問起了雪吟:“老師父,您覺得高陽大師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是這個世界唯一懂我的人,隻有他懂我的畫。”
“我畫畫随心所欲,從沒學過什麼專業技法,更沒有拜過什麼名家大師,他們都說我的畫像三歲孩子畫的,隻有高陽,他懂我畫中幽微不能言之處。”
“那你了解他嗎?”
“他說他是一個北方商人,手裡有點積蓄,其他的我不清楚。我隻知道他很懂畫,心裡不快樂,前一段時間剛得了ALS,他說這是一種時間病,和時間賽跑,和閻羅王拼刺刀。”
駱一梵有點猶豫,要不要告訴雪吟,他口中的那個商人其實是當代國畫第一人,一幅畫就能賣一個小目标……
想了想,還是别刺激了雪吟了,有的藝術家天天看刷抖音看h片,百億資産,有的藝術家能活活餓死,沒房沒車,人比人,氣死人……
“老師父,假如,我是說假如,您和高陽大師一起比賽畫畫,您覺得誰更勝一籌呢?”
雪吟笑了笑:“這應該不能比吧,高陽很懂畫,很會畫畫,我喜歡畫畫,一直畫畫,我們不是一路人。”
“可這個世界大家都在比啊!我上學的時候老師讓我們比學趕幫超,上班的時候老闆逼着我們比學趕幫超。”
“如果非要比的畫,我想,世人應該會喜歡高陽的畫,他是用才華和靈氣作畫。而我,從沒學過畫,什麼都不懂,隻能用生命畫畫。”
“想想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生如蜉蝣,命若草芥,香江每天都有出車禍的,跳樓的,病死的,餓死的,加班累死的。此地,命是最不值錢的。”
作為底層打工人牛馬,駱一梵狠狠共情了,流着淚看着雪吟和小柴嗦雞骨頭。
或許,昨天在華懋飯店,高陽也是這般看着自己的吧!倦看牛馬也倦。
“老師父,值得嗎?你燃燒生命畫畫,你倒是熱愛它,可它愛你嗎?它可從來都沒有反過來擁抱您一下啊!”
“有這半輩子時間,您就算老老實實找個班上,也能掙個幾十萬了,至少也能吃好穿好。”
雪吟歎了口氣:“這些話,我家人以前也勸過我。我不是逃避,比起畫畫,上班真是這個世界上最無趣的事,我生來就不是為了掙錢。”
“駱姑娘,畫畫是我唯一的歸宿,香江四季如夏,可每當畫畫時,我就能感覺到周遭在下一場雪,雪落無聲,但它一直在下,一直在下,紛紛揚揚,天下大白,萬物歸甯。”
“我這一生一事無成,可以說是徹頭徹尾的大失敗。或許我,本就隻是北國的一場雪,不合時宜,錯投生成了人。”
“不不不,您的畫很好,高陽大師這次帶我來,不僅僅是讓我将小柴帶回去,更是要将你的畫作悉數帶回去。”
雪吟詫異:“老高怎麼沒和我說這回事啊?”
“他怕你不同意,那些畫,就是您的命根子,您肯定舍不得”,駱一梵索性豁出去了,将真相全盤托出。
“他原本打算先斬後奏,等畫上了飛機再和您說。”
雪吟輕輕一笑,“我的畫能送到懂它的人手中,何樂而不為。高山流水,難覓知音。壯士暮年,丹青與小柴,能托付給故人,正當其時。”
幾日後,高陽包機回S城,四個小時飛機行程,他又一次把那些畫仔仔細細裡裡外外看了一遍,不禁大罵:
“媽了個巴子,世人傻逼,該愛的時候去恨,該睜眼的時候瞎了。”
駱一梵不解:“大師,就憑您的地位,雪吟老師父的畫不能運作運作嗎?我看内娛好多資源咖,又醜又low,現在照樣也炒作成大明星了。”
高陽歎道:“超越時代的藝術和落後時代的藝術都是為世人所不容的。”
“那人們要多久才能趕上雪吟老師父的那個‘桃花源’時代?”
“或許要五十年,或許就是明天,隻有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