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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辭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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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一梵失眠了整個晚上,她覺得一想到明天要上班,人生就格外痛苦,一呼一吸都無比煎熬。

淩晨兩點半,她甚至想起床去跳樓。

意識仿佛飛走了,直到寒涼的夜風掠過發絲,她的頭腦才漸漸清醒。

她往下一看,竟不知,自己何時來了天台?

此刻,她突然理解了為何大家不喜歡吞安眠藥燒炭開煤氣,反而喜歡跳樓。

往上看,是漫天繁星,往下望,是萬丈深淵。

張開雙臂,擁抱你的是涼風習習,萬籁俱寂。

死亡如一股涼氣,将塵世中的痛苦與折磨徐徐吹散,肉身下墜,靈魂掙脫枷鎖,自由永恒。

天亮之後,血肉大白于天下,到時候怕是,房東也要倒抽幾口涼氣吧,以一己之力,拉低房租,算是牛馬能做到的最轟轟烈烈的事了。

相比之下,吞安眠藥開煤氣就太窩囊了,一點都不浪漫!

從質疑跳樓,到理解跳樓,中間隻需一個上班。工作與天台,果然是誕生思想家的聖地!

臨跳之際,她打開手機,準備将自己卡裡所有的錢都轉給媽媽。

突然間,恐懼與痛苦席卷全身,她想到,要是媽媽知道自己離開人世了,應該會,痛不欲生吧!

這麼殘酷的社會,往後就剩媽媽孤零零一個人,她将何以度過餘生?

她生病了怎麼辦,誰照顧她?她難過的時候,又能找誰哭訴?

她還能活下去嗎?

駱一梵越想越害怕,她趕緊跑下樓,回到出租屋裡,鎖緊門窗,在床上躺好。

冷靜,冷靜,冷靜,要好好活着,活着,活着……

為了媽媽,我駱一梵一定要堅持活到六十!!!

為了好好活到六十,駱一梵決定辭職!!!

說到做到,駱一梵拿起手機,給老闆發了個微信:

“你好,爺不幹了。”

言簡意赅,信達雅!

發完之後,駱一梵立馬拉黑老闆的微信,又把那些惡心同事的微信一個一個拉黑删除。

一頓操作下來,駱一梵身心舒展,爽得在床上打滾。

第二天一大早,駱一梵便來到了一家早餐店裡。

“老闆,我想買點你們店裡的大蟑螂。”

一時間,全體食客紛紛放下了手中的包子饅頭,不可置信地望着老闆。

老闆如臨大敵,大聲嚷嚷道:“你,你,你胡說,我們店裡幹幹淨淨,哪裡有什麼大蟑螂。”

“有啊,我前兩天在這裡吃飯時親眼看到了,可大可大了,就跟廣東那大蟑螂一模一樣,爬得可快了。”

駱一梵一臉天真無邪,早餐店老闆汗流浃背,食客生無可戀。

良久,老闆大罵道:“對家,你肯定是競争對手派來的,你是純黑啊!空口白牙說我們這有蟑螂,怎麼可能,我們這是連鎖店,品控都有嚴格管控……”

眼見被老闆潑髒水,駱一梵隻能自爆馬甲:

“老闆,你誤會了,我就是在對面樓那個寂生公司裡上班的,您看,我還有工牌。”

“您别誤會,我是真心來買大蟑螂的。是這樣的,今天我離職,就想買點離職禮物送給公司,我想着,在公司裡放生一點蟑螂,這也算是功德無量的一件善事吧!”

老闆兩眼一黑,直接放棄掙紮,讓員工将駱一梵“請”了出去,而後,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繼續蒸小籠包。

忙活了半天,駱一梵還是在路邊攤小販那裡買來了一兜大蟑螂。

過程太過順利,買賣雙方甚至對此展開了“學術交流”。

“我說,既然你們抓蟑螂那麼容易,為啥平時不抓,搞好衛生?”駱一梵抛出靈魂性問題。

“你不懂,一個人擺攤多無聊,一站就是一整天,有這些活物在,還能解解悶。”

“是啊,小丫頭,你别把它們當蟑螂看,你把它們當朋友看,那就不可怕了。你看看,這些小家夥油光水滑的,比人看着都順眼。”

“高興了,就給它喂點肉吃,生氣了,就一腳踩死它。痛快啊!”

“那我把他們都帶走了,你們怎麼辦?”駱一梵繼續問道。

“沒事,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哇哦,我突然覺得,你們和蟑螂間的這份感情,真像我和我同事間的感情。”駱一梵不禁感歎。

“可不是嘛!俺們這些擺攤兒的,在他們城裡人眼裡,可不就是蟑螂。他們那些尾巴翹上天,整天不給俺們好臉色的人,在我們眼裡,不也是蟑螂。”

“這年頭,是人還是蟑螂,誰又能分得清呢?”

駱一梵表面重重地點頭,深深地同情,心裡淡淡地扣腳。

早上七點,駱一梵已經偷偷溜進公司了,這個時候,同事們還沒開始上班。

她走進老闆的辦公室,将裝有蟑螂的袋子微微松開個小口子,然後立馬跑出去,鎖好老闆辦公室的門。

接着,她不緊不慢地收拾好自己工位上的東西,抱着小柴,正欲離開,環顧四周,總覺得就這麼一走了之,好像不太好唉!

于是乎,她接了一大杯開水,一股腦澆在了老闆精心養護的發财樹上。

将衛生間的水閘徹底關了(第一批上廁所的人有坑位,第二批有驚喜,第三批去找水閘,這才是一個Team!)

将空調,暖氣都開到最高溫度。(歡迎來到寂生熔爐,小乳豬們!)

緊接着,又帶着小柴在公司各個位置遛了一圈(開閘洩洪吧!小柴,多撒尿,多拉屎,你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雨露均沾的好狗狗!!!)

眼看快到公司上班時間了,駱一梵才依依不舍抱着小柴離開。

她為自己沒有才華而感到一絲羞愧,連惡作劇都如此小打小鬧。

她心中暗下決心,待到下一份工作,下一次離職,我駱一梵一定要大鬧天宮,攪得整個公司雞犬不甯!!!

做完一切,駱一梵繼續回到出租屋裡呼呼大睡了,天啊!這世上還是工作日的回籠覺最舒服!!!

與此同時,老闆端着咖啡,盯着那顆已死去的發财樹陷入沉思。

對于衛生間傳來的陣陣惡臭,在暖氣的強力催化加強下正席卷全樓,他渾然不覺,唯獨對着這顆死樹黯然神傷。

此時此刻,他的腦中揮之不去的是梁修身生前所說的那句:“昔年種柳,今看搖落。”

梁先生當年說這句話時,他不以為意。

等到他無意間得知那句話竟是出自庾信的《枯樹賦》時,梁先生已身陷囹圄。

如今,當他也有了說‘昔年植柳今搖落’的閱曆時,梁先生早已埋骨桑梓。

員工看出老闆的些許不對勁,鼓起勇氣上前問道:“要不要明天再買一株一模一樣的發财樹?”

很快,老闆收起情緒,冷峻道:“發财樹,發财樹,既帶不來财運,死了倒也幹脆。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有空來拍馬屁不如多拉拉客戶。”

說罷,他将咖啡一股腦倒在發财樹上,大步走進辦公室,将落寞掩飾得滴水不漏。

時至今日,他仍記得關乎命運轉折的那一天。

那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晚上,梁先生突然請他一起看《新聞聯播》。

他擦了擦刀上的血,一臉不解:“梁先生,我這種刀尖上舔血的人,看新聞聯播?不太合适吧!”

“幹咱們這一行的,怎麼就不能看新聞聯播了,我可是每晚都看呢!就算是禽獸,也要吃飯,也要看新聞。”說着,梁先生遞給他一杯咖啡。

咖啡聞着很香,喝着卻很苦,他趁着梁先生不注意,将咖啡吐在了餐巾紙上。

“别吐,做我們這一行,攤上什麼事,好的壞的見血的,都得硬扛着,你要學會把自己當成一個黑洞,吸納一切。”

他吐到一半又咽了下去,問道:“咱還不夠黑嗎?”

梁先生輕輕一笑,“别以為你現在做的事很黑,阿岡,真正黑的事咱們可從未接觸過!”

梁先生盯着電視機,笑意不減,意味不明。

“壞人從不覺得自己壞,都覺得壞的是别人。”他心道。

後來的很多年,他無數次回憶這個場景,才發覺那時梁先生的笑容充滿恐懼,或許,他早就收到了風聲,隻是遲遲不敢确認。

很快,主持人插播了一條新聞,很短的一句話,幾乎不能再縮減一個字了。

那時,他親眼可見,梁先生緊握着咖啡杯,表情似乎很複雜:痛苦,恐懼,意料之中,悲傷,迷惘……

他第一次見梁先生臉中能出現這麼多的表情。

“先生,是出什麼事了嗎?”

很久很久,梁先生喃喃道:“昔年種柳,今看搖落。”

“什麼意思?”他似乎是沒有聽懂。

“倒了。”

“什麼倒了?”他繼續追問。

“咱們的靠山的靠山的靠山,倒了。”

“咱們的靠山是誰?”

梁先生苦笑一聲:“從現在開始,你隻需要記住,我的靠山的靠山的靠山,同時也是你的靠山的靠山的靠山的靠山,他倒台了,其他的,一個字都不要多問。”

“那咱們以後怎麼辦?”他還是忍不住問下去。

“還能怎麼辦,涼拌,告訴兄弟們,以後夾着尾巴做人。”梁先生淡淡丢下一句話,揚長而去。

直覺告訴他,一定是出了很大的事,這是梁先生第一次未曾看完新聞聯播便中途離場。

山雨欲來,一葉知秋。起先,是幾個兄弟進去了,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怎麼撈也撈不出來。

他報告給梁先生,梁先生不僅不打電話聯系上面,反而讓手下把賭場和會所都給關了。

“那兄弟們以後怎麼吃飯?”

梁先生罕見地大發雷霆:“先活着,再吃飯。這種蠢問題,以後自己解決,别都丢給我,我不是神,隻手遮不了天。”

過了一會兒,梁先生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失态了,他整了整西裝領結,将那套阿瑪尼西裝捋平。

“阿岡,你跟了我有幾年了?”

他一時也想不起來,但還是立馬答道:“從小時候撿垃圾時就跟着您了,具體是多少年,也想不起來了,反正,沒有八年也有九年了。”

梁先生歎了口氣:“八年還好,還不算太久,能回頭。”

“阿岡,你和你手下的人有什麼一技之長嗎?我是說,哪天你們要走上正經吃飯的路子,至少得先有飯碗。”

他想了很久,最後憋出了幾個字:“梁先生,我們兄弟們沒有文憑,隻會處理第一現場。”

“好。”梁先生點點頭,“也好,我記得你們出手很利落,以後,可以幹殡葬行業。”

“可是殡葬業掙不了幾個錢。”他有點急了,生怕梁先生見局勢不妙一腳踹了他們。

“壓榨員工,不擇手段,坑蒙拐騙地拉客,緊縮成本,合理避稅,這樣做,不管在哪一行都能賺到錢。”

“可是,我們兄弟們還是想跟着您幹。”

他看到梁先生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怒意,便急忙改口:“是的,先生,我這就轉達給兄弟們。”

“這樣才好,阿岡,回去告訴兄弟們,今後大家彼此不要再見面了,讓他們也找些正經活幹,化整為零,我再多扛個幾年,興許,上面就把你們給忘了。”

“先生,現在真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嗎?”

梁先生揮了一下手,他便知趣地退下了。

很快,其他的兄弟們陸陸續續趕來,又匆匆忙離開,他知道,這次真的到了山窮水盡彈盡糧絕的一步了。

可他不甘心,現在明明還是風平浪靜,豔陽高照,人照在,路照走,先生,你為何要如此狠心地讓兄弟們彼此割席???

注冊公司的時候,工作人員問他,新公司取什麼名字?

“寂生公司,寂寞的寂,生命的生。”這個世上,沒人可以靠得住,每一個人都是孤獨寂寞的。

“好名字,很有哲理,很适合殡葬行業。”

那是自然,這個名字可是他搜腸刮肚想了兩天才想出來的。

起先,根本招不到人,沒有人願意踏進殡葬行業,租來的辦公室,長久地吃灰。

等了好久,有一兩個年輕人來投簡曆,他随口一問:

“會處理屍體嗎?”

年輕人吓得魂飛魄散,立馬跑了。

他又搜腸刮肚想了好久,想出來了【遺物整理師】,【遺物清理師】,【遺物守護師】這幾個華而不實的職業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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