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黯淡了很久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仿若黑夜中亮起了一顆星辰,漫天耀眼。
莊良幾乎是本能地,立刻地抓住了那條即将飄然而去的長袖,輕聲道:“貴妃。”
裴文峰刻意地一頓,停下緩緩向前移動的腳步,他矗立在那兒,背對着莊良,壓着嗓子,以讓莊良聽不出他究竟是誰的聲音,開口道:“不是貴妃。”
莊良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裴文峰的話裡有話。
裴文峰回過頭,濃妝豔抹的粉黛驚豔了莊良,他輕輕抽回莊良手中的長袖将頭:“觀衆老爺認錯了,我雖然穿着楊貴妃的戲服,但我不是裴文峰,裴文峰早就退社了……”
貴妃,另有其人,我并不是他的替身。
裴文峰說着,便寥落地扭過頭,一如失去鐘子期的伯牙一般,柔情又落寞,他在演一出戲。
莊良與章予初見的這場戲,莊良飾演莊良,裴文峰飾演章予。
眼看着貴妃又要離去,這一幕的莊良,仿佛就像是再一次永遠失去心愛之人一般,他慌張拉住裴文峰已經遠去的手,急匆又溫柔道:“你就是貴妃,我心裡的貴妃,我是唐玄宗,是李隆基。”
裴文峰飄然回頭,擡眼看了看這個傻楞的癡人。
“你不是……”
“我是。”眼看着裴文峰又要飄然離去,莊良又緊拉着他的衣袖,“章予。”
裴文峰的袖子捂着臉,看不出他是什麼表情。
“你是章予,是優秀的京劇演員章予,我沒有認錯,你是章予。”
“我不是章予,我唱不了戲,我永遠活在裴文峰的光環之下,我不是我自己,我是……我是錢……”
“你不是!”莊良就像是瘋了一般,“你誰都不是,你就是你自己,你是章予!”
裴文峰本就落寞的姿态,讓莊良心疼到了極點,特别是他在用那特有的,帶着哀怨的聲音,問着莊良:“我是章予,那張君彥是誰……”
聽見這個名字,莊良“蹬蹬”地朝後退了兩步。
“張君彥……張君彥……”莊良不斷地重複着這個名字,似是在給張君彥找一個合适的身份。
張君彥是誰……?
“章予,張君彥是我們的恩人,她是恩人……”
“恩人?”
莊良點點頭,為自己給張君彥找到了一個合适的身份而滿足:“對,她是我們的恩人……”
裴文峰按着江天晚的指示,一步一步地引誘着莊良:“恩人麼……她恩在何處?”
此時的莊良已處于意亂情迷的狀态:“她犧牲了自己,成全了我們……”
江天晚聽着這話,覺得有點苗頭,他在耳機裡提示着裴文峰:“裴文峰,問他,張君彥做了什麼?”
裴文峰:“張君彥為什麼要犧牲自己?”
莊良忽然捂住臉,滿臉愧疚:“因為沈輕舟,是沈輕舟害了所有人,張君彥想将沈輕舟殺死,但還沒動手,事情就敗露了,她自知逃不了了,所以就自殺了……”
“你怎麼知道她要殺沈輕舟,你跟她一起參與了?”
莊良痛苦的表情中,忽然夾雜了一絲疑惑。
江天晚覺察到了裴文峰的“急功近利”:“裴同學,别急,章予說話不會這麼直接,告訴莊良,你覺得沈輕舟人很好,是他給了你和他進入話劇社的機會。”
“可是……”裴文峰故作苦澀地甩了甩袖子,“我覺得沈社長是為我們好,是他把我們招進話劇社的,一個演員,入戲是工作,他這是教我們如何敬業……”
“章予!你怎麼被他洗腦這麼深!”莊良一見自己喜歡的人,居然理解那個人渣,一時間竟顧不得剛剛的懷疑,開始激動了起來,“他魔改張君彥的劇本,借着寫作行業的底線來威脅張君彥;他讓我去演他那個賤貨;他獨吞話劇社的所有收入,逼裴文峰退社,這些還不夠你恨他的嗎?章予,你自殺是因為什麼?還不是因為,他讓你設身處地地去演一個變态!章予,他讓你活剖瘌□□,還有沒有出現在你的夢裡?!”
“可是……”
“沒有可是!章予……”莊良說着,忽然握住裴文峰的手,“章予,你還不明白嗎?張君彥是為誰死的?是為我們啊……她為了成全我們,甘願赴死,所以我們絕對不能原諒沈輕舟,如果張君彥在九泉之下,知道你居然這麼為仇人說話,她該怎麼想?”
眼見裴文峰無動于衷,莊良更加激動:“章予,你是平時唱《霸王别姬》唱傻了嗎?”
外頭的張曉偉更傻:“這跟《霸王别姬》有什麼關系?他穿的不是貴妃醉酒的衣服嗎?”
裴文峰兩眼空洞,怔怔道:“張君彥為我們而死?”
“綁架江天晚和殺掉沈輕舟,都是我們一起策劃的,她的那封遺書是為了讓我清白!章予!你不能讓張君彥白死!”
審訊室燈光忽然大亮,嫌疑人終于認罪,裴文峰緩緩地摘下頭套,卸下裝飾,靜靜地看着莊良。
“虞姬……你……”莊良覺得自己一時間認不出眼前這個人了。
“莊良。”裴文峰恢複了自己的聲音,“我就想知道,你到底喜歡的是誰?”
若說,莊良喜歡的是扮相,那他剛剛說話的稱呼,卻都是章予;若說莊良喜歡的是章予,他卻連章予都能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