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人事通知的時候，遊洲一點都沒感到意外。直到一長串考核數據表發到他郵箱的時候，遊洲産生了一瞬的自我懷疑。
他竟然有那麼多項考核都不合格？
“試用期的考核情況是法務總監根據你這三個月具體的工作來認定并反饋到我們人事，很抱歉我們并不能給你準确的答複。”
法務總監……饒顯嗎？
為什麼？
遊洲垂頭喪氣地離開人事，開始收拾自己工位上的東西，坐他對面的柳川一臉詫異:“遊哥，你這是很幹什麼？”
遊洲将自己的水杯裝進紙箱，擡眼瞄了一眼柳川，平靜地說:“哦，試用期沒過，準備走人了。”
柳川直接瞪大了眼睛。
試用期沒過？開什麼玩笑，他個天天擺爛王，不去飯局，卡點下班的都過了，他遊哥為什麼沒過？
柳川探了個頭過去，悄咪咪地問:“遊哥，這不對啊，你是不是被人做局了啊？”
遊洲搖了搖頭。
“那你現在怎麼辦？這不是坑你嗎？靠社保都交三個月了，你現在沒有應屆生身份了呀！”
遊洲聽聞歎了口氣。
他其實心裡大概率有了猜測，自從上次拒絕了李楓，他的工作量就肉眼可見地下降，他把對接工作搞砸了，饒顯雖然面上不顯但心裡怎麼說也有點疙瘩。
“沒事，我走了兄弟，你加油。”
遊洲拿着自己的東西，同辦公室的同事們道了别，出了公司門，車輛行人行雲流水地交織在他眼前，天空飛鳥盤旋長哮，他站在天地間油然生出不知所措的迷茫。
這下人生好似徹底脫軌了。
手機鈴聲不合事宜地響起，遊洲低頭看了一眼來電，是他媽媽齊倩女士。
“喂，媽媽。”遊洲笑着接電話，下一秒面色卻凝固了起來。他媽竟然問他什麼時候去律所上班？
“媽，你這是什麼意思？”遊洲眉頭都快皺成八字了，電話那頭的齊倩卻笑得很輕松:“洲寶，我聽你饒顯伯伯說你試用期沒有過呀，那你正好可以來媽媽的律所呀，媽媽賺那麼多錢不就是為了……”
“媽，你為什麼一定要我去律所？你不是說我走什麼樣的路都支持我嗎？那為什麼現在又要讓我去律所，我試用期沒過究竟是誰的主意？”
“遊洲！”
遊洲瞬間偃旗息鼓。
電話那頭齊倩的聲音第一次變得很嚴肅。在大事面前她一樣盤算得很清楚，她時常覺得她将她這個兒子保護得太好，而讓他對整個世界的看法都過于幼稚，所以她并不介意讓遊洲自己去吃點苦頭，但目前看來他這個兒子苦頭還沒有吃夠。
齊倩強壓了心裡的怒氣，平靜道:“你說你想去公司做法務我有沒讓你去嗎？遊洲，正常公司法務都需要律所的經驗積累，你沒經驗沒資曆你以為你怎麼進去實習的？你以為你實習能轉正是因為誰！試用期沒過難道不是你自己的問題嗎！”
“你現在怎麼這麼自私！你是隻考慮你自己嗎？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人脈和資源嗎？我給你你竟然不要？！”
遊洲被罵得狗血淋頭，心裡有氣又不知道往哪裡撒，隻能不上不下的憋在喉嚨裡，半晌他才說:“我才不跟你吵，我要趕地鐵了。”
齊倩聽到這話就來氣:“地鐵，你又去擠地鐵，你來律所上班我會讓你擠地鐵嗎？”
“你為什麼要跟遊一平一樣啊？你性取向有問題我已經盡力在理解你了，你為什麼不能理解理解我？”齊倩的聲音已經帶着哭腔:“我這麼辛苦打拼不就是想讓你能夠輕松點嗎？”
“什麼叫我性取向有問題？”遊洲茫然地張大了嘴巴，想說的話怎麼都說不出口，空氣須臾間就重如千金，壓得他背脊直不起來，他有一瞬間在想，他是不是從來沒有真正理解過齊倩。
她不是告訴他，她會一直給他兜底嗎？
“媽……”遊洲的腦袋遲鈍地轉動，啞着嗓子問:“我和遊一平一樣是什麼意思。”
齊倩沒再說話。
“他也喜歡男人，是嗎？”
這句話一問出來，齊倩壓抑多年的情緒終于爆發，經過電流處理後的哭腔就如同火生噴發，一點一點灼傷着遊洲的心髒。他垂着眼睫，聽見齊倩将多年的委屈盡數宣洩。
“你為什麼要和他一樣，你明明是我教出來的呀。我不知道要怎麼當一個媽媽，我懷疑過自己是不是教育出了問題，你上高中那段時間我看着你和路淮越來越親近，我就是……想了很多。我看了很多關于心理的書，但……我就是過不了這個坎，我用心理書上的方式來開導你，我裝作足夠開明，可我真得做不到啊！你為什麼要和遊一平一樣？
“你現在甚至不聽我的話，我……我隻是想把路給你鋪好，你為什麼不按我說得去做呢？你為什麼要跟遊一平一樣倔？”
已經逝去的婚姻重新被齊倩掀開虛僞的面紗，她告訴遊洲他這些年所看到的都是假象，所謂地從青梅竹馬走向婚禮殿堂的完美婚姻，其實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騙局。
齊倩這些年為了讓他幸福快樂的成長，一個人默默承擔了所有，甚至從未在他面前說過有關遊一平的任何不是。但一個人身上的責任承擔得太多，最終的結果就是一顆沙礫都能将其擊垮。
遊洲靜靜地聽着齊倩的哭訴，他不知道從何安慰，隻是覺得心疼。
“媽媽，對不起，這麼多年一個人承受這些，很累吧。”
遊洲輕輕對着電話說道。
齊倩擦了一把眼淚，她隐約覺得有什麼東西她再也抓不住了。
“但……我改不了。”
遊洲垂頭喪氣的挂斷了電話，麻木地坐着地鐵，回到了家。
一進門，崽崽搖着尾巴對着遊洲上竄下跳，遊洲強撐着精神逗崽崽玩了一會兒，就了無生趣地躺在沙發上思考人生。
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會将内心的情緒不斷放大，他覺得腦子一團亂麻，想找人傾訴又不知道找誰，最後意識占領了行動的高地，他開始打開微信，在與路淮的對話框裡删删改改半個小時，才終于發了一條消息過去——
【路淮，我想你了，你什麼時候回來啊╥﹏╥】